人们历来把潘金莲说成是淫娃荡妇,说她自私狠毒。
不错,潘金莲在床第之间确实放荡不堪,日常生活中毫不检点;对别人没有同情心,只知道争宠,印象最深的是她处心积虑地害死了官哥和李瓶儿。
但是,潘金莲很有才情,会多种乐器,尤其擅长琵琶,也会双陆象棋,能写词填曲。她的悲剧,因为她的美貌和才情,更因为武松。
一
潘金莲是个苦出身,虽谈不上苦大仇深,可也应该算个无产阶级者。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爹,家里的顶梁柱没了,等于房子就塌了。一个寡妇拉扯孩子生活的多么不容易,咱就不细说了。在那个封建的年代,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
孩子都是娘的心头肉,闺女更是娘的贴心小棉袄,日子但凡过得下去,哪家舍得卖儿卖女。潘寡妇拉扯着潘金莲姐几个苦巴苦业的熬了几年,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在潘金莲七岁那年,把她先是卖到王招宣府里,后来又把她卖给了土财主张大户家做使女。
虽说是个下人,可最起码一日三餐能吃饱肚子。再说,财主家吃得再不好,那也还是有油水的。吃饱饭的潘金莲真是女大十八变。几年的光景,从一个小黄毛丫头出落成个绝世美人。
好色乃人之本性。
凡是人的生命,不离两件大事:饮食、男女。
一个生活的问题,一个性的问题。所谓饮食,等于民生问题。男女属于康乐问题,人生就离不开这两件事,这是与孟子同时代的告子说的。
告子主张“生之谓性”学,也就是主张食、色为人类生存所必需。
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那得多大的吸引力。
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不,土财主张大老爷就动了花心。张大老爷就像个老蜜蜂,他要采这出水芙蓉了。人老奸马老滑。老家伙很有策略,他并没有上来就用强。老地主如此做法到比千年后的新地主黄世仁强多了。黄世仁也看上了喜儿,抢到家里就要霸王硬上弓。那喜儿还不和他拼命。
人家张大老爷则不然,他是采取润雨细无声的战法,一点点渗透。潘金莲涉世未深,一开始还真没往这方面想,心说自己的命真好,遇上了大善人。
纸糊的灯笼,总是要着的。
张大老爷的底牌终于亮了,他要收了潘金莲作小妾。
其实,在那个年代,张大老爷的做法是不能遭到非议的。
社会就是那么个社会,事儿就是那么个事儿,情况就是那么个情况。
张大老爷觉得潘金莲没有理由不答应的,她不仅能痛快的答应,而且还能美出鼻涕泡儿来。一个下人眨眼成了姨娘,一步登天哟。自己不就是年长几岁嘛。男人大咋了,妈的,男人大了晓得疼人。不信再过个千八百年的,女人都愿意嫁给大男人和老头儿,杨振宁就是例子。
得。张大老爷还成了预言家了。
二
人算不如天算,潘金莲还真就没答应。
虽没上的几年学,识的几个字,可人架不住聪明啊。潘金莲是天生的聪明。她很有脑子。实话实说,她打心里也愿意嫁给张大老爷。张大老爷,一个糟老头子不假,人家家大业大,有钱啊。要真嫁给了他,自己绝对吃香的喝辣的。
不过,潘金莲为啥不愿嫁给张大老爷呢,这是有原因的。
张大老爷有个原配老婆余氏。这余氏实乃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货,且还是方圆百里有名的河东狮子吼。不仅自己不生养,还提防着自家男人偷腥。说白了,就是不让他找别的女人,典型的一夫一妻的模范。
放在当下,妇联的领导应该给余氏发锦旗。
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结婚四十年了,连个蛋都没下。张大老爷守着万贯家财时常伤怀。他想娶小老婆,可余氏不吐口。余氏有她的花花肠子弯弯绕儿;她过门后,未能给爷们生个一男半女,而一旦爷们娶了小老婆完成“使命”,生个孩子,小老婆势必会仗着孩子和爷们的宠爱,向她的地位发起挑战,而到了那时自己就非常被动了,“母以子贵,撵撵不得,打不得”,尾大不掉了。
不能给自个挖坑。余氏很有心计的,性格虽彪悍,可很会理财。这搂钱的耙子管钱的匣子。钱袋子管紧了,还怕你跑出老娘的手心儿。
张大老爷怕婆子,这不是秘密的秘密,潘金莲岂能不知。自己嫁给张大老爷有吃有喝不假,那张大老爷疼宠自己也不假,可架不住受气呀。张大老爷是丫鬟拿钥匙,当家不主事。王八好当气难受。俺潘金莲要嫁就嫁给个俺说了算的。宁做鸡头不当凤尾。人活着,就是为了个自由。
潘金莲暗暗打定了主意。女人的心大海的针。张大老爷哪里晓得潘金莲的鬼机灵。不是有那么句话:女人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你不明白。
张大老爷还做着美梦呢。
说有一天,余氏不在家,张大老爷纠缠潘金莲。潘金莲说啥不依。老家伙毕竟年岁大了,肾气不足,胯下的东西三蹭两蹭的就泄了劲儿。要是小帅哥,用不了一分钟就得勃起豪发。
张大老爷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精气泄一回,俩月也缓不上来。他兜里有钱不假,想吃伟哥,可上哪买去哟。传言美国有,可一来道儿远,二来自个压根儿也不认道儿。家里原本有台走私的摩托车装了导航,还让一个说相声的给偷跑了。听说那小子没有驾照,被警察连人带车都扣交警队了。交警队正抓走私的人呢,自个去要车,那不是自投罗网么?鸡没了,不能再失一把米。
张大老爷憋气窝火外带心有余而力不足,眼望着神女峰自悲自叹,好不堪怜。潘金莲不愧是个双料间谍,她一面安抚张大老爷,一面背地里悄悄把此事报告给了女主人。
如此看来,这潘金莲起初确实是良家少女。施耐庵老先生的《水浒传》第二十四回“王婆贪贿说风情,郓哥不忿闹茶肆”中说道,那清河县里有一个大户人家,有个使女,小名唤做潘金莲,年方二十余岁,颇有些颜色,因为那个大户要缠他,这女使只是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依从。那个大户以此记恨于心,却倒赔些房奁,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
余氏知晓此事后又恨她老头子是又恨潘金莲,恨她老头儿老不正经,说潘金莲是个小狐狸精,就因为你的模样长得好,把我们老头勾引得失魂落魄,看来啊非的把你撵出我们家不可。不然的话,没个好儿。
余氏和张大老爷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撒了大泼。
打仗从来就没赢过。后院一起火,张大老爷怂了。
一辈子打雁,雁没抓着,反倒被雁把眼给啄了。要不说地主老财心黑呢,他岂能和潘金莲善罢甘休。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脚。收拾你潘金莲有的是理由,你可是给老子打工的。
于是,张大老爷抓了个由头把潘金莲甚是苦打了一顿。
这还不算完,老家伙够毒的。他为了报复羞辱潘金莲一分钱彩礼都没要,相反大慈大悲倒赔了房子和嫁妆,将她许配给了世上最丑陋的武大郎。
三
《金瓶梅》和《水浒传》中众多的女角中,潘金莲应该是兰先生施老先生耗费心血最多的一个,也是刻画最成功的一位。她自小两次被转卖,吃了不少的苦头,也吃尽了被男人玩弄的苦。正儿八经嫁了人,却又是个子矮小、人物猥琐的武大郎,矮便矮罢,偏又没啥本事。可想而知,这个婚姻根本没有丝毫感情可言。而在封建道德体系的束缚下,潘金莲别无选择,只好忍受。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武大郎当然高兴了,领着潘金莲回了家。他凭空捡了个大便宜,东挪西借的借了几吊钱,把他那破屋子糊巴糊巴刷巴刷巴,被子都拆洗拆洗,两口子就拜堂成亲了。
一朵鲜花插在狗屎上。
这句话是一点儿都不过分,潘金莲太委屈了。但是,在那个年月,没有办法。命运任凭旁人摆布,想反抗你也反抗不了。潘金莲嫁给武大郎之后,能不难过吗?她是天天用眼泪洗脸,有时候痛不欲生。
曹操不是说过么: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后来,潘金莲借酒浇愁,她就开始喝上酒了,喝完酒就撒酒疯,发现武大郎人软货囊,就拿他撒气,没事举手就打张嘴就骂,武大郎连个扁屁都不敢放。根据自己的条件,娶了这么好个媳妇儿,他咋能敢反抗呢?
另外,武大郎啥年纪了,四十来岁了,比人家大着一半儿呢,再加上天性软弱,所以,就忍了。有时候,潘金莲上来脾气了连打带踢,把武大郎撵大街上不给饭吃,武大郎还真就不敢回家,蹲到房檐底下,一蹲就是一宿。
日久天长了,街坊邻居谁不知道这个事儿,整个清河县的县城都轰动了。正人君子说啥的都有,有的替潘金莲惋惜,可怜一个美人儿,命运忒不好了。街上的无赖流氓都知道潘金莲长得漂亮,没事就跑到武大郎家起哄来。见着武大郎,就说武大郎是软盖儿的王八,。
武大郎实在住不下去了,这才带着潘金莲搬到阳谷县。
您想想,潘金莲一肚子委屈,能甘心吗?她不能甘心那,她跟武大郎的日子就是混。正所谓: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一旦遇上合适的,把武大郎就蹬了。
武松的到来,如死水微澜,彻底搅动了潘金莲的一池春水。那武松小伙儿长得虽然谈不上漂亮,也谈不到美男子,但有阳刚之气,一表的人才,真正的男人汉。
金圣叹对武松的评价是很高的,比梁山水泊的其他英雄好汉要高。他在《第二十五回王婆计啜西门庆淫妇药鸩武大郎》的回评中说:然而此一百六人也者,固独人人未若武松之绝伦超群。然则武松何如人也?曰:武松,天人也。武松天人者,固具有鲁达之阔,林冲之毒,杨志之正,柴进之良,阮七之快,李逵之真,吴用之捷,花荣之雅,卢俊义之大,石秀之警也。断曰第一人,不亦宜乎?
这样的人,有几个姑娘不喜欢,有几个少妇不留恋。那潘金莲何况有这种特殊的原因,她见着武松那天就睡不着觉了,失魂落魄是想入非非。
可是刚见面,咋好意思呢?
四
时间长了,潘金莲控制不住自己了。心说,我豁出去了,我要把我这一肚子话倒出来,我看看武松对我有没有真心。要有,我就把武大郎甩了,跟武松结为夫妻。他那个个头儿,我这个模样,我们俩可以说天作之合,太般配了。何况我比武松还小着好几岁,他绝对不能够不同意,他又是个光棍汉。
潘金莲越想越有把握。
上赶着不是买卖。更可叹的是武松不解风情,面对天仙般的潘金莲不仅不动情,反而还斥责了她。《水浒传》中有诗为证:酒作媒人色胆张,贪淫不顾坏纲常。席间便欲求云雨,激得雷霆怒一场。
《金瓶梅》中兰先生也有笔墨交待:妇人吃他几句抢得通红了面皮,便叫迎儿收拾了碟盏家伙,口里说道:我自作耍子,不直得便当真起来。好不识人敬。
正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潘金莲见勾搭武松不动,反被抢白一场,心中自然十分不满。可她对武松还是情有独钟的。尽管言语充满幽怨:那妇人在里面喃喃呐呐骂道:“却也好,只道是亲难转债,人不知道一个兄弟做了都头,怎的养活了哥嫂,却不知反来咬嚼人!正是花木瓜空好看。搬了去,倒谢天地,且得冤家离眼睛。”
这完全就是怨妇撒娇嘛。
不信您了往下看:且说武松领了知县的言语,出的县门来,到下处,叫了土兵,却来街上买了一瓶酒并菜蔬之类,迳到武大家。武大却街上回来,见武松在门前坐地,交土兵去厨下安排。那妇人余情不断,见武松把将酒食来,心中自思:“莫不这厮思想我了?不然却又回来怎的?到日后我且慢慢问他。”妇人便上楼去重匀粉面,再整云鬟,换了些颜色衣服,来到门前迎接武松。妇人拜道:“叔叔,不知怎的错见了,好几日并不上门,叫奴心里没理会处。今日再喜得叔叔来家。没事坏钞做甚么?”
显而易见,潘金莲对武松还是抱有幻想的。
要真到这结局也就罢了,那武松给潘金莲吃点顺气丸,坐在一起好好说说话。小叔子是儿,他在和潘金莲撒撒娇,事儿可能会很圆满了,最起码他武松出差期间可以把心放下了。退一万步讲,潘金莲再恼恨武松,大不了,大家不相见或减少往来,你过你的日子他做他的官。
天不遂人愿。
事情的发展往往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折点的。
武松就是武松,直肠子不会拐弯儿。他是宁愿玉碎不留瓦全。人不能无耻到连常伦都可以不顾及吧:三个人来到楼上,武松让哥嫂上首坐了。酒至数巡,武松看着武大道:大哥在上,武二今日蒙知县相公差往东京干事,明日便要起程,多是两三个月,少是一月便回,有句话特来和你说。你从来为人懦弱,我不在家,恐怕外人来欺负。假如你每日卖十扇笼炊饼,你从明日为始,只做五扇笼炊饼出去,每日迟出早归,不要和人吃酒。归家便下了帘子,早闭门,省了多少是非口舌。若是有人欺负你,不要和他争执,待我回来,自和他理论。大哥你依我时,满饮此杯。武大接了酒道:兄弟见得是,我都依你说。
金圣叹在武松的这段话后,批了这样几句话:兄弟二人,武大爱武二如子,武二又爱武大如子,武大自视如父,武二又自视如父。二人一片天性,便生出此句话来,妙绝。
原本哥俩间拉呱的平常话,可不知为啥,读来,使人几欲泪下。
兄弟间情深意重,关心挂念无可厚非,可接下来武松就大不该了:嫂嫂是个精细的人,不必要武松多说。我的哥哥为人质朴,全靠嫂嫂做主。
金圣叹此处批曰:竟是托孤语,读之慷慨泪下。
可武松接下来的话,彻底激怒了潘金莲:常言表壮不如里壮,嫂嫂把得家定,我哥哥烦恼做甚么!岂不闻古人云:篱牢犬不入。
武松这话够伤人的。
五
俗话说,人怕打脸,树怕揭皮。
武松的言语,比抽了潘金莲几个嘴巴子还难让人接受的。
潘金莲本就心虚,你这话不是明显的揭她的伤疤嘛。她的火腾就起来了。心说,哎哟喂,小二子,你不该啊。嫂子待你不薄呀。自打你回来后,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俺小潘哪一点没想到前头。可说是个小叔子,那是从你哥这论的,实际年龄你比俺还大着三岁。俺一心扑在你身上,你不答应也就罢了。今儿你万不该这样的言语训教俺,看来你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潘金莲钻了牛角尖了。她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一肚子邪火撒向了武大郎。手指着武大郎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混沌东西。有甚言语在别处说,来欺负老娘。
我们不妨回想一下。潘金莲初见武松可不是这样的。她要武松搬家来住时,说的可是“自家的骨肉”,一口一声的“叔叔”喊。
现如今,这个“自家的骨肉”已经成了“外人”了。
骂完了武大郎,潘金莲对武松也不客气了:我是个不带头巾的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婆娘。拳头上也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不是那腲脓血搠不出来鳖。老娘自从嫁了武大,真个蚂蚁不敢入屋里来,甚么篱笆不牢犬儿钻得入来?你休胡言乱语,一句句都要下落。丢下一块瓦砖儿,一个个也要着地。
潘金莲骂武松,武松咋表现的呢?
武松不仅不恼,反而笑道:若得嫂嫂做主,最好。只要心口相应。既然如此,我武松都记得嫂嫂说的话了,请过此杯。
你说这个武松,他娘的有多气人,这不火上泼油嘛:那妇人一手推开酒盏,一直跑下楼来,走到在胡梯上发话道:既是你聪明伶俐,恰不道长嫂为母。我初嫁武大时,不曾听得有甚小叔,那里走得来?是亲不是亲,便要做乔家公。自是老娘晦气了,偏撞着这许多鸟事。一面哭下楼去了。
哀大莫过于心死。潘金莲彻彻底底的寒心了。
寒了心的潘金莲在后日对武大郎痛下杀手,不能说和武松的绝情有关。想必,武松后来也有所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