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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静华:细柳含烟白马河—— 读段家军先生长篇小说《河畔人家》有感
    • 作者:周静华 更新时间:2017-07-05 09:05:27 来源:原创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135

    上世纪80年代初,我也就是初中刚毕业,一个偶然的机会,接触到了浩然先生的《艳阳天》,里面那大众化的语言和燕赵大地特有的风土人情深深地吸引了我。后来又陆续地看完了《金光大道》、《苍生》、《乐土》,让我这个刚刚步入社会的女孩子对文学一下子如醉如痴起来。

    好久找不到这样的感觉了。

    然而,段家军先生的长篇乡土小说《河畔人家》却让我又重回到了那个青涩时代。它着实地把我折磨了一把,折腾了好几个夜晚,让我的热血又沸腾了几回,又实实在在地过了把挑灯夜读的瘾。

    这是一部有着浓郁的冀中风土人情的长篇乡土小说。

    乡村一如地里的庄稼在成长,并发生巨大的变化。

    然而,乡村的日常生活和乡村的隐秘内部,总有一些东西是几乎不变的。有时,正是因这样一些近乎稳固恒定的东西在低吟乡村的本质和乡村人生活的底色,营养着这个称之为中国乡土的精魂。乡村人就是在这样的文化生态中生活,既张扬浓烈,又隐而不宣,混沌与明晰交织在一起。

    由此,家军为我们书写了十分接地气的乡村、乡村生活和乡村的人们,质朴而传奇,苦难而雅趣,忧伤而快乐。一切在我们意料之中,又远远超乎我们的想像。他笔下的白马河是经过提纯后的乡村,萃取了乡村的精华和那些可以称之为永恒的元素,抓取了乡村人最为平淡而又真实的生活。

    家军笔下的白马河是神奇的,有着极大的吸引力。白马河乡人的故事充满无限的温情,有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又荡漾着某种神性。这样的故事是好读的,耐读的,可以读出滋味、读出趣味、读出意味。

    家军是真正以乡村的方式在讲乡村的故事,以白马河乡人的视角去体味白马河乡人的生活。他已不在是文学的叙事者,而是白马河的讲述者。他先从白马河的由来娓娓道来,然后从容不迫地将这部长篇小说徐徐展开,让你欲罢不能,不忍释卷。

    白马河以及生活在两岸村子的人们,看似平常,却历经沧桑,蕴含着人世间的风云变幻和伦理情怀。家军没有回避乡村的苦难与愁苦,但也没有刻意放大。他没有淡漠白马河乡人的快乐,也没有居高临下的轻视和嘲笑。他在文化、伦理、情感等诸多方面,真正体会到白马河的真实所在、隐秘所在。

    白马河乡人是在过日子,专注于咋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家军确实触摸到了乡村灵魂的脉搏。小说一开始他就将春榴榴和马文谦这一凰求凤的矛盾冲突摆在了读者的面前,从而引出了白马河的一系列风波,并且将故事逐一展现开来。

    春榴榴是白马河两岸四十八村公认的美人,可她偏偏喜欢上了大她五六岁且是个有妇之夫的“戏子”。她身陷其中是不能自拔,近乎到了痴魔的地步。对这个人物,家军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描写的:春榴榴长得面白唇红,一双俊眼,乌黑的秀发,摸根扎着紫色绫条,并绾了个蝴蝶扣,耳朵上戴着坠子,虽不娇俏,却很动人。她生在白马河边,吃的是苞米面儿和高粱米外带白马河河里的鱼,讲的是情和意,狗都喜欢她。春榴榴自小就有爹娘和哥哥宠着,天不怕、地不怕、骂不怕、打不怕、死也不怕。小的时候,曾有个算命的瞎子给她摸过骨。瞎子说春榴榴是天上广寒宫里玉兔下界。当时,榴榴的爹并不懂得瞎子说的啥,便问瞎子,瞎子说,天机不可泄露啊,否则打雷会挨劈的……

    春榴榴烂漫真纯,又并不愚昧蠢笨。她没有被礼仪规矩束缚了心灵,在心中藏了些对爱情自由的向往,并且拥有一股“占”有的豪气。在写春榴榴凰求凤时,家军用了非常细致的描述,使人在欣赏故事情节的同时,更有了身临其境的感觉:春榴榴在马文谦家的西屋角头一直呆到了夜里露水下来,衣裳全让露水给打湿了,那两条乌黑柔软的大辫子能拧出水来。虽说是夏日,可夜风吹来,春榴榴还是嘴唇冻得发青,牙齿得得地上下直抖,像吃了爆豆,后来实在是扛不住了,便两手抱着膀子,蹲在墙角儿。躲在屋角儿,春榴榴落泪了,但她不敢哭出声来。屋里的马文谦唱累了,就和媳妇宋碧莲说起了悄悄话。马文谦和宋碧莲的声音好低,好低,听不清。春榴榴的心紧缩成一团,四下里踅摸了几眼,见确实没有人后,就蹑手轻足地摸到马文谦家的窗根下。春榴榴舌尖一顶,把窗户纸轻轻舔破。借着屋里的煤油灯光,春榴榴偷眼往里瞧去,她瞅见马文谦和媳妇宋碧莲裹着床大红的被子,紧挨着坐在一块。春榴榴气不打一处来,她气得浑身发抖,弯腰抓起一块土坷垃往窗户砸去。砸完了窗户的春榴榴是抹头就跑,摸着黑顺着弯弯曲曲的白马河大堤一路狂奔跑回了家。春榴榴自个都吃惊,她咋有那强的奔跑能力,一口气跑到了家门口。

    家军之所以要这样写会这样写,究其因由是因为他对爱和性的宽容和理解。我们的国度,由于自古以来对爱的私有和专制的宣传和界定,把一种本该用于悦身和悦人的性和爱,变得极端的自私和狭义。把一切婚外的恋情都视为洪水猛兽,完全地忽略了人本身的需求:爱的追求和性的享受!反过来更是造就了无数爱的悲剧!家军大概就是要试图在他的这部《河畔人家》里渲泄一下他的这种认识和感受。

    不得不承认的是,女性的挣扎与灵与肉中间,确与男性不同。他们都可以受着肉的诱惑,然而一个却为着灵的真相而苦恼挣扎,一个似乎可以将灵与肉暂时分开,排除灵的干扰而先寻求肉欲的满足。女性对与爱情的灵肉统一的理想,似乎高于男性,她们会因受着肉的诱惑而感到羞赧,会对它有更强的抗拒力。

    家军笔法的大胆直露,直剖一个怀春女子心灵最深层次的感情,憎恶和颓靡,恨与热情,矛盾和挣扎,把个怀春女子暗恋心上人的感觉简直写活了,真的使我惊叹不已。

    小说是给读小说的人看的,可读小说的人未必熟悉作家所表现的农村生活境况,只要能够感觉到小说语言的生动意趣,就能间接体验小说里的草根生态。在《河畔人家》这部小说中,家军为我们虚构了一个接一个的故事,而且每个故事都环环相扣,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让读者为书中的人物的坎坷命运而揪心,而喝彩,令人不忍释卷。此外,他多处设置的伏笔,使整部小说有了可读性和艺术欣赏价值,那充满乡土气息的方言土语,诙谐讽刺的笔调,更加强了小说的地方色彩。

    尤为喜者的是,家军的小说中有逼真的世俗情景,农村事态在渐行渐变,民间生活在矛盾困惑,草根人物在冲突挣扎,小善小美在自然闪光,或许这些还不太具有复杂、疼痛、激烈、精彩的观感,会让一些读者感觉不是特别过瘾。但是,他的叙事语言和叙述方式就是朴实无华,他的小说基调就是自然流畅,如同真切日子、平常故事的自然流畅,这便是他的风格。

    说白了,《河畔人家》就是描写中国农民生活的一个绝唱。

    也是,这部小说本就是土地里生成的。

    一个喜欢在庄稼地里行走的作家,当然是在自觉的寻找生活的养分。天津南开大学中文系著名学者张铁荣先生曾这样评论家军说;家军兄总是那样不厌其烦地深入农村,那样不厌其烦地写农民、歌颂农民。

    都说艺术作品源于生活,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民俗,而燕赵大地的文化民俗在《河畔人家》中也有很多体现。著名作家王蒙曾写道:文章应该是活人写的充满生活气息与生命力量的话。你可以写口语、方言、俚语、俏皮话;也可以偏于书面雅言,哪怕夹杂文言,但是,你的文章里应该有你的体温、脉搏、心跳与爱憎。

    家军在冷静真切的人生观察中摄取平凡具体的生活题材,然后运用严肃客观的笔触,进行深入细致的描写,很少直接抒发自己的主观见解,而是向读者呈现客观生活的本身,在冷峭里隐含着热情和倾向。他凭借多年生活在农村基层的扎实基础,把流传于燕赵民间的歇后语运用于其间,更显得是那样的幽默风趣,形象的比喻让人不禁捧腹。譬如:一片树叶子过河——全凭着一股浪劲儿;吊死鬼开窑子——死不要脸;小白鸡落煤堆——嘴也黑爪儿也黑;树林子里伐木头——哪来的这么一锯(句)。这些俏皮话时而巧妙地镶嵌其间,更增添了小说的趣味和可读性。

    其实,这也是最传统的一种创作手法。

    在《河畔人家》这部小说里,家军塑造了许许多多的反面典型,诸如狗王仇五、风骚寡妇张翠娥、装神弄鬼的胡老太、偷鸡摸狗的黑王八、打板算卦的天不怕、醮猪骟驴的杨大棒子等,每个人物都在特定的环境里表演着不同的角色。

    对仇五的出场家军是这样叙述的:村头儿的老槐树下,坐着个男人,一杆猎枪搂在怀里,头垂在胸口前,呼噜声如同拉风箱,瞌睡虫咬着他,老槐树茂密的叶子正好给此人挡住了夜露。那个男人身边,伏踡着一条黑狗。黑狗看见雾晨中的春林,忙用爪子挠搔着主人的脚背。树下的男人一下子惊醒过来,揉搓着眼睛,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说,狗日的,老子睡得正香,搅了老子的好梦,找死呀!刷刷几笔,一个不务正业而又凶神恶鬼般的的乡间二流子的形象跃然纸上。

    女人,尤其女人,处于社会的最底层。

    张寡妇,在人们眼里更简直不能称之为人的女人,实际上只是人们眼中的笑料和玩物,是被压在社会最底层的一个“尤物”,她是排斥在社会之外的,她的全部生存意义,只剩下赖以生存的动物性本能,即她女性的生殖本能和肉体。一个工具,性工具和生殖工具。

    张寡妇,是小说中家军着笔比较多的形象之一。她卑微渺小,可怜可笑的生命,及生存的危机,使她没有任何顾忌,把人性赤裸裸地展现出来!为了生存,可以为一粒粮食、一个瓜果、一堆骡子粪,不顾廉耻的和邻里争执,甚至撒泼、卖呆而出人意外,从而得到“马蜂婆”的诨号。

    张寡妇的一生,充满着屈辱和坎坷,然而她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淫荡的罪名。她的形象极具丰富性、复杂性以及尖锐性,很值得人们咀嚼回味。

    对于张寡妇的出场,家军是这样安排的:张寡妇在嫁给梅拴柱之前就已经是个寡妇了。张寡妇身段好,腰细腚圆奶子大,多少男人都想往自家屋里抢。梅拴柱出手快,别人刚拉开架势他就已经把张寡妇按倒在自家炕上了。过了门儿的张寡妇和梅拴柱每日里在炕上滚得昏天黑地,尤其是每日到了黑晌儿俩人在自家的土炕上鼓弄出的动静惹得大白马河村许多男人和女人都耳红腚骚的。花无百日红,娶张寡妇进门的第三个年头儿,梅拴柱得了急性“脑崩”,死掉了。

    家军通过对这几个人物的描写,为故事情节的发展做了充分的铺垫。他在这部小说里给诸多的反面人物都起了一个很贴切的绰号,而这些绰号也只有起在乡下特定的人物上才会有这种讽刺效果。

    我国民间流传着一句谚语:无巧不成书。

    在《河畔人家》这部小说里,有好多的地方家军都巧妙地运用了偶然和巧合的手法,譬如村里卖熏鸡的黑王八和仇五娘在场院里野合被杨小棒子撞见就写得非常巧妙自然:杨小棒子以为有人要偷生产队的草料,便不声不响蹑手蹑脚地来到了草栏子跟前,却听到里面传来男女的对话声。男人的声音很瓮,几日不弄了,有些想你。女人细哑的声音,鬼才相信,想俺才怪,还不是想着要干那事,俺偏不要你干,你不是说要去县里给俺带回几件上好的脂粉回来吗,啥时算数?嗯,就在这几天,俺一定帮你带回来,你快脱衣服吧,俺都有些等不及了。杨小棒子也是七八岁的孩子了,正当初经人事,猜想到是一对男女在里面行那苟且之事,更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小心翼翼地扒眼朝里面望去。

    杨小棒子这不瞅还罢了,一瞅却是一幅极其香艳的画面。一个女人正猫腰撅在那里,手把着草栏,露出那白晃晃的腚,只见一个粗长的东西在那腚缝间戳来戮去,随着那男人的用力,女人还不时地发出低沉的嚎叫,从女人的声音来判断,说不清是快乐还是痛楚。杨小棒子哪见过这样的场景,只觉得心里是又怕又吓,原本不想再瞅下去,却实在忍不住好奇,再次将头探出来,想要看个仔细。正赶上那女人回过头来,杨小棒子一眼认出那女人竟是仇五娘。仇五娘眯缝着眼睛一副享受的表情让杨小棒子吃惊不小,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这声音一下子惊动了正在陶醉之中的男女,仇五娘赶紧推开那个男人,嘴里喊道,不好了,外面好像有人。黑王八赶紧提着裤子,快速地走将出来,却哪见半个人影儿,只有狂风吹得草栏子呼啦啦作响。原来杨小棒子从小翻上跃下的惯了,身手敏捷得很,晓得被人发现了,早就一溜烟儿跑得没了踪影……

    这种结局是何等的讽刺啊!看到这些情节,我不由想到了一句歌词,此时此地难为情。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还有比这更让人更难为情的事吗?家军用巧妙的构思将黑王八和仇五娘两个狗男女讽刺得无地自容而又无可奈何。

    家军长歌当哭,以笑拟怒,状似玩世不恭,实则愤世嫉俗。这种种看似矛盾的、奇特的语言和叙述方式,正表现了他作品独特的风格。文学即人学。屠格涅夫坦率地说:“我现在所有比较好的作品,都是生活赐给我的,而完全不是自己创造出来的。”我想,赐给家军的这些创作灵感也同样是从生活中来的。

    白马河,原本是一个孩子眼中的历史,家军却能娓娓道来,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处处体现了他的慧眼慧心。

    家军对故乡刻骨铭心的爱恋就像一罐陈年老酒,历久弥香,情感的闸门一旦打开,那封尘和冻结的乡思乡愁便汩汩而出,滔滔不绝。作为时代的证言人,他在用自己的笔为乡土理念歌唱,也在为已然和正在消逝的村庄怅惋。

    家军回忆的是历史,可缅怀的却是古朴的乡情。他对故乡深情的回望,已经远远超越了普通的故乡情节,处处爆发着生命的火花,闪烁着灵魂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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