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人家》是一本写农村生活的长篇小说,最近由广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它的作者段家军先生就是生长在河畔人家的孩子。
家军从小生活在燕赵大地,他是河北农村小河边那个美丽故乡的儿子。我们经常说一个人童年的经历是他一生文化的摇篮,由于对生活有着深切的体会,所以他的文字带有芬芳的泥土气息。每个时代的人都有自己的青春,谁的青春经历都不是平淡无奇的。不同时代的人各有各的幸福和困惑。当然,他后来的生活经历十分丰富。
我与家军见面是由于王开颖师姐的介绍,开颖师姐是南开名教授王达津先生的女儿,她现在担任着天津市南开区作家协会主席。记得开始是她先打了一个电话,说是向我介绍一位青年作家,对此我当然是很高兴的。后来开颖师姐就直接带着家军来到了我的研究室。家军最初给我的印象很普通,中等的个子,很结实的身材,面色黑中透红,显得很干练,人是很谦虚的。后来我才知道他在市政府的一个部门工作,文笔十分快捷,他曾写过《华国锋传》和许多的中、短篇小说还有散文。在《环渤海文化报》上,多次刊载过有关他的专版作品和作家介绍,他曾荣获过天津市“第四届文学新人奖”、“第18届文化杯全国孙犁散文奖三等奖”,是个知名度很高的作家。《河畔人家》就是他长篇小说系列之一,据说他的计划是很宏大的,至少是要完成“白马河三部曲”那样的作品。
见面后家军送给我一本打印的书稿,简朴的黄纸封面上印着《河畔人家》几个字,这本简单装订的书共有125章506页,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我答应他一定会认真看看。不久我奉命出差要在外面呆上一段很长的时间,临出发前我特意带上了这本书。工作之余我就专心致志读这本书,它一下子吸引了我,使我彻夜翻读,欲罢不能,爱不释手。现在这部长篇小说经过他的再次悉心修改,终于正式出版了,作为初读者我向家军表示衷心地祝贺。
《河畔人家》写的是发生在河北农村白马河畔,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普通农家的生活。生动的故事、有个性的人物、鲜活的语言、层次分明的叙事结构,娴熟于作者的心中并纵情于笔下,给读者提供了无限的思考空间和一定的新鲜感。
秉烛夜读,我立刻被这部小说吸引住了。眼前浮现出云一样的白马河,它的流域两旁有四十八村,这中间有一个不起眼的村庄叫“白马楼”,在这个地方生活着一群普通的人,演绎着有声有色的故事。他们的生活很贫困,但是大部分人都很善良,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但日子还是过得丰富快乐、有滋有味。从作者的描写中我们既能够读出他们有本分、正直和倔强的个性,也能看出他们的狡黠、愚昧与贪心。家军的小说要表现的就是故乡中的这些人,写出他们的沉重与悲哀、重负与无奈,从而记录人生的一趟苦难旅程,记录一些人的无怨无悔和轰轰烈烈。一个不太遥远的时代,一群鲜活的人物就是这样向我们走来。
记得在美国作家汤姆·斯托帕的剧作《乌托邦彼岸》中,别林斯基说过这样的话:“我们会有我们的文学。拥有什么样的文学和什么样的生活是一回事。”段家军的笔触始终关注着中国农村最基层的人群,也是他最熟悉的父老乡亲,他以写实的手法把这些人记录下来,展示给读者的是最朴实的人性,也可以说反映的是一种最现代的普世价值。他的小说告诉我们生在怎样的国家,我们有着怎样的国民,这里有最不忍的恨和最愤怒的爱,表现的却是作家和读者共同呼唤改革的最强烈的精神挣扎。
首先,要说的是这部小说的人物。小说除了讲故事以外,最重要的是以塑造典型的人物形象来支撑作品。《河畔人家》中所塑造的人物栩栩如生,在众多的人物形象中,我以为女性形象普遍高于男性。从开始的白凤花、夏金花,到春榴榴、叶秋桃、秀颖等人都写得有血有肉,性格鲜明充满青春气息;中老年妇女如春林娘、徐六娘,仇五娘等,每个人都有她们自己的故事,也都是充满沧桑、经历丰富、神灵活现。男性人物与之相比较就显得正面人物弱于反面人物,如徐六、仇五、杨大棒子等都写得张扬次肆、活灵活现,声色俱厉,语言也不呆板,很是传神。再如马文谦、刘麻鹄、春林、元成老汉、徐老蔫等也都还是可以的,性格虽较为突出但稍逊于前者,我们盼望着春林当兵回来能有更多的表现机会。而马文谦和刘麻鹄是最能够写得出彩、有戏剧性,有无限的发掘空间的两个人物,他们一个是宣传队的演员,另一个是作为乡村“大知识分子”的小学教师,颇善言谈、能文善写,智慧极多。这样的人物如果在城市就很一般,而进入了白马河的白马楼村那可就不平常了。小说写了他们为伸张正义所做的巧妙安排,以及雨中庙里的那段经历。我觉得作者给他们展示的舞台还不够宽泛,闪亮之点似乎没有充分地表现出来。我估计家军兄是有他自己的整体计划和设想的,在系列小说的下一部,可能会给他们更大的表现空间,我知道家军是绝对不会浪费这样两个大有故事的人物,不然的话那将是很可惜的。大画家顾恺之说过:“四体妍蚩本无关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因此他的人物画数年不点睛。此话不虚,用在文学上也应该是恰当的。记得鲁迅曾经谈到小说中人物的描写,他说:“要极省俭的画出一个人的特点,最好是画他的眼晴。我以为这话是极对的,倘若画了全付的头发,即使细得逼真,也毫无意思”,他说最重要的是“画眼睛”,也就说是要传神。因为有血有肉的人物写得传神,人物就活了,整本小说就站住了。
其次,分析小说的叙事语言。人们常说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小说更是如此。写什么是次要的,但关键是说得好、表现得活泼、清楚。从表面上看家军的小说平铺直叙,但是我们知道他是从写短篇开始逐步进入中篇而再尝试长篇的,这种循序渐进的写作过程,必然会形成他相对稳定的语言风格,同时也反映了作者扎实的基本功,在写长篇时作者的叙事语言进行了有意调整,从而形成了一种大巧若拙的笔调。无论是场景介绍与气氛的渲染,还是人物对话与天气节气描写都很见功力,他以纯熟的叙事语言和朴素直白的的家乡话,将这些应该表现的繁杂故事烘托得恰到好处,人物对话也贴近脚色,仔细品读使人如临其境。
再次,解析他的写作手法。小说随着故事的展开而不断发展变化,犹如流水一样地自然,章节设计有度为本人最为推崇。故事丰富、情节凝练、人物集中,没有拖泥带水,从中可以看出家军驾驭长篇小说的能力。写刘麻鹄的结婚是小说的第一个小高潮,没有过度的渲染成分,气氛的烘托也还是到位的。第二个高潮是写徐老蔫家院子里的那棵百年老杨树的倒掉,从树洞里爬出蛇和老鼠、刺猬、大眼贼,真是惊心动魄,虽然情节怪诞,但却突显真实,在写作风格上很有一些魔幻现实主义的味道。当然这种利用象征的手法,表现的却是一个家庭的危机。在这起伏跌宕的描写中,作者将情节发展推向高潮。
后来我与家军又有过几次接触,感觉强烈且印象益深。他首先是个朴实的人,在他的身上有一种沉稳向上的激情,好像总是有使不完的劲儿,他在文学里安顿心灵、留住生命。因为他知道时间的流逝之快,知道人的生命构成是每一天的叠加,他珍惜时间如同珍惜生命。其次他不是随波逐流的人,无论对于政治人物传记的公正介绍还是写农村人物的质朴憨厚,都有属于他自己的执拗、素朴的坚守,我以为这是很重要的作家素质,这就是好作家应该具备的天性和个性的完美统一。凡读过他所有作品的人,大概会认同我的这个评论。因为“你懂的”。
我还要说,文学本身应该有它的思想重量,小说要通过宏大的叙事和细微的描写来表现高雅的思想性。因此,怎样写才能获得一种厚重感就显得尤为重要。作家王蒙曾经说过,要找到自己的精神资源,一是靠传统文化,一是靠世界文化。我以为无论写的是什么、表现的是哪个年代,你都必须站在时代的思想高度来思考生活。
段家军已经有了很好的创作成绩,我最为看重的是他的那种永不停歇的创作激情,他似乎总是精神抖擞、不知疲倦。他身在大城市,难忘乡村的人情味儿,用文学来探索人生的真谛,追求生活本质的学问,这其中就具备了一种高雅的品格。此刻我想起了纳兰词《长相思》中的句子:“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承担着重要的机关工作,稍有余裕竟然每天笔耕不辍,全部夜晚贡献给了他所钟爱的文学事业,这本身就已经是很值得敬佩的了。我以不忍之心提出苛求,期待着他的下一部长篇小说问世。
2014年8月20日夜,于南开园
本文作者为天津南开大学文学院中文系20世纪文学教研室,硕士研究生导师,教授。文学院院长助理、中国鲁迅研究学会理事、中华史料学会理事、天津市现代文学学会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