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大桥上贴满寻人启事,在某个雾气弥漫的下午
我们路过那里。只有无家可归的天使用叹息
轻轻地读它们。它们的纸张都已经泛黄,
就像脚下淌过的水,漂着油渍、菜叶与灰尘。
你看,她就停在那张纸翘起来的角上,
轻盈如翅膀透明的飞虫。
多奇妙呢?现在我们找不到她。
我们为雨水开道、为雷电分路,融化北方数百万年的冬季,
放出南风使大地沉寂。我们一吩咐生长,万物就生长。
我们在钢铁里播种意念,用导线牵引地极,
借此窥探硫磺的家乡、死荫的幽谷。
我们现在能把人送到气球般的月亮上去。
但我们依旧找不到她。
但我们依旧饮用那水,雾气中昏黄的水,
一边举杯,一边告诉自己现在
她或许已经到了阳逻,正骑在黑色的大漩流背上
准备伴着清晨的歌声凯旋;
又或许到了南京,把宽阔的水面误认成一片海……
我们笑着喝尽杯中之物,拉着手互相鼓劲、互相打气:
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我们必找到她,因为众生灵都在
用听不见的叹息为我们祷告。
我们多么害怕我们将要找到她。
杨小滨·法镭点评:
长江大桥,早已是一个宏大的社会历史象征符号。想像一下长江大桥上贴满了千百张寻人启事:既体现出现实的悲剧,又充满了超现实的荒诞感。这种无奈,诗人用江上“漂着油渍、菜叶与灰尘”来表达,在现实的破败视景与内心的沉郁感受之间找到了一种精确的对应。诗中貌似轻松的语调往往加深了主题的沉重,比如:“你看,她就停在那张纸翘起来的角上,/轻盈如翅膀透明的飞虫”。而这首诗的亮点正在与此:现实的悲剧唤醒了诗人更多的幻觉,但幻觉并没有拯救这个世界,反而强化了这个世界的怪异感和绝望感。“我们在钢铁里播种意念,用导线牵引地极,/借此窥探硫磺的家乡、死荫的幽谷。/我们现在能把人送到气球般的月亮上去”有如神来之笔,不断积聚的力量与傲娇却被此后淡淡的一句“但我们依旧找不到她”悉数推翻,之间所营造的张力令人颤栗。这当然不是一首简单的诗,尽管遣词造句刻意避免了雕琢。直到平淡的最后一行与标题形成强烈冲突—— “我们多么害怕我们将要找到她”——这首诗的紧张达到了高潮:因为我们将找到的,很可能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这首诗的语调极为控制,但内部的岩浆却无比浓烈。
注释:阳逻,武汉地名。长江阳逻段有大漩流,据说武汉的投江者会在此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