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了解来自土星的风,
它来自你东方梦中打破的一吻。当波士顿
公鸡似的晨光开始啄食地平线,
一阵红色的呜咽短暂地掠过天际,
把火苗留给查尔斯河岸,但它看上去
并不那么普罗米修斯,而是在夏威夷琴弦般的波浪里不知所终,
像餐车旁排队的蓝色女人,那渺小的沉寂。
一切在这里终结,街头艺术家说。可你依然觉得,
与大海的阴影相比,我的倒影并没有开端。
集市上,法厄同似的空虚俘获海鸥,如闪电
俘获在雨中看见我的静立的铜像,某位南北战争时的将军:
帽檐上,几只喧闹的鸽子如皱纹般栖息于
人们目光交汇之处。仿佛球赛的焦点——隔着真空
倒计时在它与我的眼睛之间来回,敲击,
你不信,这声音只有我能听见:如黑色松林在万壑来风中穿梭。
但此刻,松鼠更敏感,它浴袍中的深渊轻巧地弹落,
使我方形的胃充满整个天空,并让水星的火在你唇间移动
恰似某种呢喃,如从我大腿飞出的蝙蝠,
当它一声不吭地掠过那条你从没走过的
短尾蝮蛇似的街道,和北方教堂尖顶押眼韵的指针。
点评
诗人如同一位老练的灵感捕手,大胆运用他炉火纯青的语言炼金术,将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意绪打上了特殊的记号,再将繁复的修辞与绚丽的梦幻共冶一炉,创造出极富冲击力的情境,为我们铸造了一张闪亮的感官地图。“我了解来自土星的风”,看似轻描淡写、不着边际,实则饱含深意,因为没有谁比诗人更了解:这吹过千山万水的风与他的命运何其相似,正是游子们在异乡漂泊生涯的象征。遥远的故土象一个留不住的梦,诗人对祖国浓浓的眷念只能借助同样漂泊着的宇宙之风窃窃传送,还有什么比“东方梦中打破的一吻”更深刻地暗示了诗人在思念家乡时那份甜蜜的惆怅!在此,诗人下意识地将清晨的波士顿置于宏大的时空背景中,反衬出个体的渺小,并让一个颇具神秘色彩的“你”主导心灵内、外时空的置换与联合,使诗句有了超现实的意味。这个“你”寄托着诗人的种种情思,我愿意将其理解为居住在诗人内心的缪斯。通过与“你”的同行和对话,诗人完成了特定生活情境的诗性还原,呈现了内心丰富的审美状态。
“公鸡似的晨光开始啄食地平线”,“在夏威夷琴弦般的波浪里不知所终”等诗句,虚实相生,凭虚处传神,将形象的比喻和生动的拟物联用,既对光线的动态变化做出了简练的摹绘,也将诗人内心的忧虑极自然地转换为艺术的美感。而通感性意象的运用,如“一阵红色的呜咽短暂地掠过天际”,将表示不同感官体验的词义贯通、组合为奇妙的语义场,为读者打开了崭新的语言视野,渲染了一种不失灵动的静谧气氛。似乎一切都“像餐车旁排队的蓝色女人”,在心与万物相映的那一片虚空中化为了“渺小的沉寂”。在这种沉寂带来的空虚中,诗人变得格外敏感。他发现留给查尔斯河岸的“火苗”看上去并不那么“普罗米修斯”,这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像一种自嘲,影射诗人内心多少有点自闭,并不那么光明和开阔。由此,“街头艺术家”说的“一切在这里终结”正好作为诗人内心苦涩的延伸说明。而这种“主体性”的终结在“现实生活”面前又显得荒唐可笑,因为后者的哲学是另一回事。
于是诗人又以“你”的口吻说出他心灵的一个事实,即:“与大海的阴影相比,我的倒影并没有开端。”这句诗可以算是另类的“托物言志”,在表明诗人难以融入现实的痛苦同时隐晦地表达了他要在漂泊中找到精神归宿的渴望。德国浪漫主义诗人诺瓦利斯说过,哲学原就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到处去寻找家园。可想本诗作者也是如此。他的乡愁不仅来自对于故乡的牵挂,也来自对于“永恒”的迷惘。可超越现实时空的归属感岂是那么容易获得,“法厄同似的空虚”连海鸥也不放过呢。神话元素的加入契合了天人合一的文化精神,提升了诗歌表现力。在古希腊神话里,执意要驾驭太阳车的法厄同最终毁于他的自负,这个故事告诫了那些盲目玩弄大自然力量的人,别乱逞强充英雄。但诗歌本就是一种具有冒险精神的存在,好诗人自然要当英雄。因此在诗人将镜头拉近后,他的目光自然地落在了英雄的铜像上。这时闪电的威严与鸽子的自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人们的目光更多地投向了帽檐上的鸽子,场面上有些戏谑的意味和矛盾之张力。“某位南北战争时的将军”被遗忘了,“历史” 在平庸的现实前沦为了背景板,这是“群体式英雄” 的尴尬,也是诗人内心孤独的写照。
而诗人决意做自己的英雄,内心充满了浪漫主义的搏动和莫名的紧张。“仿佛球赛的焦点——隔着真空倒计时在它与我的眼睛之间来回,敲击”,这意味着,梦想与孤独的较量构成了生命意志的引力场。最终诗人选择加入那支怀抱着英雄梦的队列,在内心竖起了进入 “永恒”的倒计时显示屏。接着,诗人郑重地宣称“这声音只有我能听见:如黑色松林在万壑来风中穿梭。”也即诗人的精神源头之光正在通过主体的自觉照入当下的现实,这一瞬间的壮美,是创造性直觉在全诗中抵达的辉煌顶端。而后诗人话锋一转,用“但此刻,松鼠更敏感……”含蓄地表达出他的精神仍游离于现实与心灵的视界之间,而更乐于停留在自己的心灵后花园。 “松鼠”,“蝙蝠”等,都是自由意志的化身,在人间召唤着一场场的奇遇,为心灵打开了巨大的想象空间,改变了人、物固有的空间关系……
“蝙蝠”“从我大腿飞出”,“它一声不吭地掠过那条你从没走过的短尾蝮蛇似的街道,和北方教堂尖顶押眼韵的指针。”说明精神比肉体先行,它在挣扎中寻找希望,在沉闷中做着积极的自我慰解,稳稳地克服了对现实的疏离感,达成本真的回归和信仰的确立。在语言表现上,诗人用陌生化和蒙太奇手法完成了一连串意象的跳跃与剪接,通过夸张变形和超现实主义的幻象呈现精神的饥饿感及心灵对世界的复杂感受,描绘了诗人在精神漫游中完成自我辨认及浴火重生的戏剧性过程。(点评网友: 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