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梁柱每学期的通家书上操行评语那一栏里都有“好动”的字样，他爸爸是个“百怪成”（会做各种精巧活的人），但念的书少，虽然心灵手巧，却吃了不少苦头，满指望儿子能出人头地，将来过上舒坦的日子，不像自己眼下的光景。可梁柱这孩子一生下来就不安分，小眼珠骨碌骨碌转，等到会侍弄玩具了，总能比别的小朋友多整出些样式或玩法。邻里都说跟了他的爸爸了，将来一定是个“小百怪成”。老李最担心孩子走他的老路受苦，几乎每星期要给班主任叮咛一回：“上课如果乱动，你就替我修理他，别担心校长会找你茬，有我老李呢！孩子又不是他校长老婆下的崽。”

　　我给李梁柱上自然课（研究自然现象的一门学科，现在归到科学这门课程里了），讲到海水里有较高的含盐量，水蒸发掉后，就析出了盐，后来发现他上课时老看窗台上的一滩水，一打听才知道他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在水里加了盐，倒在窗台上晒，看蒸发后能不能析出盐。我肯定了他的想法和做法，提醒他上课注意听讲，实验可以在课外做。没想到他只记住了我说他的想法和做法好，把我后半句的叮咛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回到家里用纸杯烧水，由于水没有灌满，火苗烧着了杯沿，差点引起了火灾；他爸爸是个棋迷，他为了验证惯性是否存在，垒起一摞棋子用竹板击打下面的一个，一副象棋被他击飞了十个子，最后只在柴草堆里寻到了两个；妈妈的箱子被他撬了，偷出外婆陪给妈妈的嫁妆——两个银元，在和同学们验证银元的真伪时，那家伙太圆，不翼而飞了……总之，不到一个星期，李梁柱就把家里闹翻了天。他经不住爸爸的暴打，招供是我鼓励他这么做。第二周星期一，我刚到校，老李就气势汹汹地拽着儿子找我。我由李梁柱想起了爱迪生，再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祈求我保护的目光，就顺便承认了我的“错误”，也把要保护孩子的好奇心，培养孩子的动手能力说给了老李，希望他理解。没想到老李一听到“好奇心”、“动手能力”就想起了自己在这方面吃的苦头，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我害了他的孩子，成绩如果退步了，他要“修理”我。他那膀大腰圆的体态早就使我这个文弱书生望而生畏了，现在又怒目圆睁，怎能不令我胆战心惊呢？我往后退了两步，语无伦次。李梁柱看见他爸对我发狠，不知哪来的勇气，挣脱他爸爸铁钳般的双手，用他瘦弱的肩膀挡住我，用小手指指着他爸爸的圆眼睛吼：“干嘛对张老师那么凶，又不是他到咱们家里闹腾！”“唉，臭小子，胳膊肘往外扭，和别人一块对付我，看我怎么整治你们俩！”“来吧——”有其父必有其子，我赶紧打圆场，隔壁的老师也闻讯前来劝导，才算免了一场“父子大战”。“小梁柱还够仗义的！”我的心头涌上来几分感动。

　　老李警告了我之后，我再也不敢鼓励小梁柱动手了，多引导他思考、做作业，为此老李也登门致歉，闹得我不知所措，本想再给他解释，但又怕闹僵了，难以收场，只好支支吾吾地应酬。可李梁柱不思悔改，上课时总低着头手里不停地侍弄他的那些劳什子。这样下去也没有大前途，我试图制止他好几回都收效甚微，也讲了许多道理，还是不凑效，看来这孩子就应了村里人的话，将来一定“子承父业”了！我只能放任自流了。

　　李梁柱升入初中，我恰好又调入中学给他带物理，第一节课讲序言，序言里强调了实验和实践的重要性。他听得聚精会神，我全然不知。下课后，李梁柱找我：“张老师，这下该允许我动手了吧！听说有实验室，能不能给我一把钥匙？”“可我还强调了理论的重要性，你没听见吗？”“听见了，会改正的，老师！”他已经把我当朋友了，说话有点令人可亲的不耐烦。李梁柱还是不认真听讲，考试成绩也不理想，初中升高中考试落榜了。老李伤心，我们叹息，他却无所谓，自己到处找职中上。老李不同意，我们也觉得不合适，复读一年会更好。他拗不过我们，失踪了。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我们把他追到一个水塘边，做了好多次保证不再干涉她的选择后才把他拽到车上来的。倒霉的事是不单独出入的——老李的三轮农用车坏了，他的虎口钳子没带，无法修理，我们都愁眉苦脸，埋怨他不该不打招呼乱跑。他却在哪里说没事，取出两个活动扳手夹住那个顶大的螺丝，让我和他爸爸推车，车子往前挪了两米多，螺丝就掉到地上了。我马上联想到前一个月我的鼓风机坏了，有一个螺丝生锈了，卸不下来，就是李梁柱用转动外壳的办法解决的，他当时就解释说是把杠杆、轮轴原理应用到实践的一个例子。这次他又把这个简单的原理用到了三轮车上。我们三个都笑了，老李看看我说：“张老师，不难为孩子了！好脑瓜不一定都能成了美国的那个爱什么生（他指的是爱迪生）。”我点点头。

　　李梁柱上职中了，后来在市郊开了个汽车修理门市，到他那地方修车需排队，老李负责挂号排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