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谈到自己的创作特点时,杨志军曾说,别人在探讨生活,我在探讨精神。他的新作长篇小说《潮退无声》无疑便是其精神探讨的又一次有益尝试。
《潮退无声》描写了解放前夕,一群人围绕着炸毁青岛和保全青岛而展开的明争暗斗。杨志军以真实历史为依托,用其一贯的充满诗性的语言,为我们讲述了一个高潮迭起、悬念重生的谍战故事。然而,杨志军并非单纯在讲述尘封的历史或是描述精彩的故事,《潮退无声》中最具洞见意义的,无疑是其对于复杂人性的深刻解读和对于家国情怀的独到书写。
与传统的描写家国情怀的小说不同,杨志军并没有选择惯常意义上的正面人物,抑或是单纯的普通人作为表现家国情怀的典型,而是独出心裁地选择了田齐阔——一个“奴性十足的汉奸”作为表现对象。小说中的田齐阔,由于其得天独厚的语言天赋而拥有了成为“汉奸”的先天条件,而加之其继承其父的奴颜婢膝、善于审时度势、见风使舵的本能,使其在每一个时代似乎都可以找到“坐稳奴隶”的生存之道。但田齐阔却似乎又有着另一面,小说里,凡是他为之效力的日本人几乎都遭遇不测。或许从表面上看,田齐阔的许多“义举”既有着被抗日力量逼迫而不得不做的成分,又是他骨子里“狡兔三窟”、多方平衡的生存习性使然,但仍不能忽视的是田齐阔身上从未泯灭的良知。这个一向胆小怯懦、对强权俯首帖耳以求保全的小人物突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勇气,不惜性命地保护这座生养自己的美丽城市。作者通过这种反常态的形象选择,在形成艺术上反差效果的同时,表现出了对复杂人性的深刻理解和家国情怀的独到解读。
田齐阔的“奴性”,纵然有其“忠顺”天性使然的成分,但青岛这座美丽而屈辱的城市所呈现出来的扭曲的情态又无疑是其奴性发酵的土壤。正如田齐阔也是“骨子里的中国人”一样,青岛在富豪区迷醉的生活之外,还有贫民窟里地狱般的苦难,和苦难激发下潜藏在城市深处无处不在的反抗压迫、蹂躏与奴役的力量——那就是一份深沉的家国情怀。
对于一个有着五千年历史生生不息的民族来说,家国情怀是潜藏在精神深处的力量,纵使在长期的苦难侵蚀中会幽微不明,但终会在某一时刻超越个人荣辱得失而获得彰显。如此观之,《潮退无声》更于作品之中蕴藏了一重精神建树的深意。作者从未放弃在作品中挖掘强壮人精神之元素的努力,他总是力图展现人的精神之高度,激发人内在精神的自我完成乃至重建的可能。在田齐阔身上,我们看到了作者对最低微、最不自主的人性中也能迸发刚性力量的书写,这隐约间与齐鲁大地闪耀的儒学精神达成了内在的契合。
可以说,正是因为这些“我固有之”的精神内核的支撑,田齐阔才在人生的许多关键时刻做出正确的选择。田齐阔这一个体的选择回荡出几千年前先贤精神内核的铮铮回响。其实又何止是田齐阔,深明大义的“九嫦娥”、共产党人赵运来、进步青年墨蓝、文人学者温故卿,甚至疯狂如徐锷的国民党特务,他们心中都或多或少地有着这一脉相承、无法割舍的情怀。是啊,也许你会觉得田齐阔与他自诩的先祖田横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两类人,但在民族大义与大是大非面前,田齐阔难道做出的不是与田横一脉相承的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