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乡村,山青青水灵灵,金灿灿的稻谷飒飒作响,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幢鳞次栉比的“小洋房”,农民们谈笑风生,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欢快地劳作着。
有了土地的农民,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面对这一片洒满阳光的土地,我的思绪翻腾着。我想起了邵忠奇的小说《自留地风云》。小说描写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一桩往事。它那沉滞而深情的笔触,把我带回了曾经的艰难岁月,掩卷之余,感慨连连,扼腕长吟!
沙子田是四川南部古蔺县一个偏远的山村,交通闭塞,文化落后,农民生活穷困。小说展开的社会背景正值轰轰烈烈的“文革”“批林批孔”时期,白天把地主、富农抓来跪起斗,晚上在政治夜校读报纸,本就贫瘠荒芜的土地,没人干活,哪里长得出来粮食?
饿着肚子“抓革命”,面黄肌瘦的农民们不答应。面对农民们抵触的“政治情绪”,公社书记赵俊尧、工作组组长李明亮、村支书何农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巧妙地运用政治智慧,一面应对“上头”布置的“批林批孔”和反击右倾翻案风任务,一面私下搞起了“借地放粮”、“菜园子土”,将土地分给农民。正是这一政治谋略,才让沙子田村的老百姓才没有饿死,顺利地度过了艰难时期,迎来党的雨露阳光和美好的生活。
在当今的文学作品中,不乏描述和再现这一段历史的小说。但作者独具匠心,镜头瞄准的是赤水河畔、大山连绵的古蔺山乡,红军长征曾经走过的地方。这种特殊地域的选择无疑给我们很多现实的思考。更深刻,更吸引人,更具有典型性。作者对沙子田典型环境的描写和语言运用,极富地方特色,小说中有一段村民们看电影的情节:
放完电影,已经是晚上11点左右了,人们似乎还沉浸在场景中有些念念不舍,直到电影设备收完,白银幕彻底放下,电灯熄灭了,才有人粗犷地喊了声“走啊”,大家才回过神来。立时,大大小小的山道逐渐形成了火把火龙,迅速向四周蔓延开来。人声、脚步声、口哨声、欢呼声、狗叫声夹杂在一起,那场面波澜壮阔、惊心动魄,亘古未有。
既让我们了解到古蔺山区的偏僻落后和文化的缺失,同时又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古蔺山民的生活状态,犹如一幅色彩浓郁的民情风俗图。
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作者尊重生活,从生活实际出发,力戒农民形象的脸谱化,如敢于直言的程德阶、自私猥琐的吴元发等,都给我们很深的印象。作者的笔墨很大胆,也很独特,在山民们开山引水时特意雕刻了一个富农的艺术形象:
对面的人们紧张地看着那程学邦小心翼翼地伏在崖壁上,一点一点向炸药包移动着,移动着。可是,就在他刚刚伸出右手想去摸炸药的那一瞬间,只听得“轰隆”的一身震天价响,炸药包爆炸了。
一团火光、一阵浓烟,只见那程学邦破烂的棉衣“悠”地一闪,那白花花的棉花夹带着一片血红色随着烈焰飘飘悠悠地飞上天空…………
空气在瞬间就凝固了,崖壁的树上,挂着血血糊糊的一截身子,一些肉片飞到空中,又飘飘地落到谷底、树上。一只大腿飞到对面的山上。到下午的时候,遗体的搜寻已经结束。有人从家里拿来白布,包裹着仅有一截身子、一条大腿和一些肉片组成的程学邦的遗体,大人小孩老人妇女都哭成一片。
此时此刻,富农程学邦这一悲壮的典型,像闪电雷鸣,震撼着我的灵魂,不仅让我重温那个悲摧的时刻,更让我对人、对人性有了更加深层次的了解。毋庸讳言,这也是对“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极左路线最辛辣的讽刺,最形象的鞭挞。
当我含着眼泪读完《自留地风云》时,我愤慨着那一段荒唐的历史。继而深深地思索着,难道作者的用意仅仅在于告诉我们中国的农村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荒谬的事?其实,作者志存高远,旨在通过沙子田这一小小的山村中所发生的有关自留地的风云故事,告诉我们,农民们最大的事情,不是“抓革命”,而是发展生产,发展经济,填饱肚子,解决吃的问题。没有后者,一切都是奢谈!就此而言,《自留地风云》在我们泪花闪烁的回眸中,已经越过了重峦叠嶂的乌蒙山,成为中国当代农民问题的一种艺术象征,尤其是荒诞的“文革”时期!(2013年12月)
王应槐,著名作家、文学评论家,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已发表文学评论及各类文学作品500余篇,著有文学评论集《 文学的真谛》,美学文集《 走进美学 》《美学风景》等,作品被收入多种选本,曾获四川文艺理论奖等多种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