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天沉着脸,出门四望,预计今晨有雨。信步江边,不多时,果然下起了雨。起初是淅淅沥沥,头皮酥酥痒痒,温暖,舒服,慢慢地雨点变大,有力度地向头顶敲击,不由得步伐加快。你越走得快,雨下得越大,如倾如泼,犹似穿越瀑布,人像钻了个猛子,得摇摇头,用巴掌抹一把雨水才睁得开眼。入城,水漫马路,驾车族高傲地加大马力,积水横向溅来,体温也跟着雨水流失。黄绿花红的雨伞席卷而逃,没带雨具的涌向屋檐下、商铺遮阳伞下。
这雨让我想起小时候一次淋雨。那时遭自然灾害,饥饿是主题词。生产队在山上树林边缘种了一些山麦,以添汤中粘度。收麦时男女老幼争相参与,生怕落下分不到几斤润肠。和我同样大小的孩子们也去了,想挣回点粮食。那天午后,老队长说:“后山起黑云了,要下雨!赶牲口驮麦子的把几个娃娃领上先走。”父亲给我拾掇了一小捆,说有二十斤,让我背回去,叮嘱我不要离骡马太近,也不要走在最后,灵性点,我边答应边跟着走了。
从山上到下一个村庄全在林中行走,路很陡。没走到一华里,雨就来了,而且雷鸣电闪,不一会儿浸湿全身,麦子淋上雨,重量增加,举步维艰。路是两面高中间低,雨水汇于凹槽,脚后跟蹬在水窝里激起浪花处,方能踩稳一步。大人们倒过身连背上的麦子一起,抵住骡马的头,骡马前蹄子寻找落脚点,后蹄子跐跐挪动,划出一道一道长长的印痕。我们几个在后面,即使抓住路边树梢,也少不了跌跤,但凡跌跤都是仰面朝天,有时候大人们会喊一声,小心点!幸亏是下坡,背上的麦子做缓冲,摔不疼。也许是夏天,也许是全身用力,热乎乎的,聚全部体力和神思与滑路搏斗。终于滑到了村庄,路的坡度减缓了,人也给挣扎乏了,背上的麦子压得屁股生疼。那一次我们一行人包括骡马都被泥巴糊满,像穿了土色铠甲的败兵。
我在森林里长大,听母亲说,如果后山有个叫黑山湾的高嘴上罩上云,准定下雨。倘若有雨,风便会提前来助威,我们叫白雨。雷声一过,天空会突然睁开一道不规则眼睛,照得黑暗里突然通明,林中的树木也嘎巴巴地和风一起营造恐怖。白雨说停就停,只要雨停,依旧是晴天;天阴了慢条斯理来的雨,叫黑雨,会绵绵数日,农谚说:七阴八下九日晴,要是九日不见晴,初十还有一早晨。
森林是一本很难读懂的书,不过对于农民,再难懂也得读,因为要生存。读懂的人说雨和风是自然现象,同时也是人类的养料,森林就是雨的产房。当然,有时太大太猛或许就是产前受过磨难,人间因此而会遭殃。
我的家离森林远,是半干旱区,龙池山顶罩上乌云,就下一次黑雨,能管十来八天,庄稼不会缺雨少墒。后来渐渐地,那经常罩云的山也在蓝天下轮廓分明了,下雨的日子拖后了,再后来黑雨少了,白雨多了,洪水也不时降临。有一年发大水,有几个村民因此而付出了生命。洪水过后,我问过老年人,他们说,从小到老,没出现过持续的旱,也没发过有这么威猛的暴雨。我问啥原因,他们说,明摆的,树砍光了,将啥招云布雨!
我上了一次后山,去我背过麦子的地方,那里已不见了树木,全是沙石梁,又到我儿时待过的地方,难以想象,除了洋芋地、木香地就是杂草,辨不出当年景象,难怪,太阳暴晒之后,大地忍受不了了,就发脾气。
科学家说,全球气候变暖,不时有洪灾肆虐,除了厄尔尼诺现象之外,南极洲和格陵兰岛冰原不断消失,北极地区的结冰时间越来越短是诱因,但是,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应该与全世界一半以上的森林遭到破坏,人类碳排放量与日俱增有直接关系。
其实,森林和父母一样,当他们健康的时候,人们忙于各自的前程,对他们漠不关心,甚至安享给予;当自己遇到不顺或坎坷,便会立刻寻找父母给自己温暖,把他们当做靠山。
忘却了森林就等于忘却了人类自己,森林是地球上生命活动所需能量的基本源泉,森林代表了一种生态基础设施,最直接的是,净化水质,巩固土壤,调节气候,从而避免洪水,帮助地球维持生态平衡。
天育万物,地佑生灵。
因此,敬天畏地该是人类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