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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钺:一月的使徒
    • 作者:徐钺 更新时间:2017-03-07 09:15:56 来源:原创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267


    I



    我还在等。

    虽然梦里的罗马冰冷。


    天空还在打蜡。灯在街上漂动。

    保罗的甲板空着——我不确定:那第八日的集会

    他会要谁充当死者。


    匿名的声音正拉起帆索。风走着,

    我依然在等。


    冬季,凌晨四点。我在梦中跌倒如一个盲人;我醒来

    发现自己枕着水泥湿冷的甲板。

    心脏从颈部开始迷路,惊跳——把过早触岸的恐惧四处喷洒。

    我听见:落难者在我身体的舢板边吐出黑色舌头。不远处

    星座刮擦着玻璃

    水龙头在厨房油浸的血管上低语:撕碎他。

    ……


    时间渐渐缩紧。

    寒冷从手指钻出奔向贫血的街道。

    爬虫的尸体在墙上疼痛,像一块胎记。


    窗开了,我看到一株冻僵的树在撕咬月亮。它折着背脊,牙床破败

    似翻寻垃圾的老人,在无所适从的注视下,吞咽残存的施舍。

    然而;冬季——灰发的射手铸着长箭,黄金的狮子吼叫

    一场战争在我们两个的面孔之间喘息。

    我无法告诉它:

    别站在这里,这里只有穷人

    让我睡吧。


    一月。没有雪

    环形山落向我的眼睛;……


    我收起白色的电话号码,奋力回到床单脆弱的怀中。

    一支船队载着最后的重物,从床尾驶向床头。

    风慢慢走近,读着海洋

    一次过分的爱的惊惧在船帆下低声询问:

    你,

    ——这瘦羸的使命

    还想持续多久?




    II



    时间在两页窗帘的缝隙处流入

    在房间里膨胀。

    他到处都是:衣架,墨水瓶,书桌抽屉,药盒,床底积满灰尘的角落

    我无法分辨——曾经教会我受难并且隐忍的声音

    是哪一个。


    我悄声书写他;在不同纬度

    把他降入妊娠的苦痛。

    纸和蓝色的词:海和尚未铸成的风暴。冬季

    每一个他都在诞生,在黎明;在太早醒来的、吐着恐惧的花萼之中。

    我不知道无辜的星光来自怎样的身体,怎样的

    乳房和母亲——

    这里只有转瞬即逝的咆哮,墨,野兽和他的刀;我不知道,这里

    还能有多少子宫,多少死亡。


    冬季:钝的武器正被打磨。


    被吞下的硬物再一次

    回到眼前

    切开两页窗帘的衬裙,呼吸着,像一个滚沸的女人。

    而他的肺,还在我所能听到的最远的地方生长。


    我无法停止饮酒,酒,所有的酒——她们像性器一样拖拽我的舌头

    直到那被等待的名字取来刀片;直到

    所有喧嚣的石头落回天空。

    然而此刻:所有天空都还睡在海里,像玛丽亚睡在干冷的马厩!

    一月;石头漂白。

    我用冬季所有酒杯的沉默盛装母亲:

    时间——这肿痛的词。


    风。黎明和黑色轰响的街道。一群醉鬼抱着树干向潮峰冲去。

    光吹来,把残存的眼睛溺毙。

    他们没有发现:同行的名字之中多了,或是

    少了一个。


    路灯打着呵欠:一点怜悯。




    III



    我读那飓风的词。轻轻地,读:

    那在不远的海上靠近的欲望。


    爱人是此刻的岸,是此刻

    我所能想起的所有安全。

    然而他的影子浓稠,吞咽着

    此刻——

    那为数更多的跳动。


    驶向港口的汽船孤单,使天空更加空旷;

    超载的行李将我们的宁静分配。


    舷窗外是我曾渴望的名字,被透明的硬度遮掩

    像是祖父

    在童年初识的镜框中渐渐浮现。

    不。——我纠正自己:

    他要比我更加年轻,比我的姓氏

    比念出我姓氏的第一个声音更加古老。


    可是:冬季,我还没有听者。

    我还不能说出他的心脏,他的危险的肉体。


    一月,我还没有足够的沙子让他走近

    建造足够的耶路撒冷。

    苦的脉搏正自脚下涌来,催开白色叶瓣;

    我只有在手心书写母亲(每一个母亲)

    默诵他可能的名字,直到靠岸的时刻乌鸦般沉重。


    岸。人群裹着舌头散走,寂然无声。

    末班汽车守在路口

    像是等着废弃的压舱重物。


    钥匙转动;回到关闭的房屋,我脱去命运。

    一轮满月在窗的忠贞之外惨白

    如同意外受孕的处女。远处,强力的黑色正翻耕大地

    那过分的爱的惊惧像星光千百次撞击玻璃

    抽泣——

    最苦痛的得胜。


    冬季,我用果核睡去。夜是泥土。

    我在冰里苏醒:

    一个声音在我身边梦着,离海很近。


    我颤动

    如花朵的肌肉。




    IV



    你看到吗,你——还是曾经看到?

    那棵树最终的形态

    在我们脚下给出完美的泥土。


    一月,你是甜的。你有软的眼睛。

    你来自果实:来自被手指摘下的贞洁。


    你俯下身,在晦涩的冰面之中

    看到我。看到

    这易碎的时刻。这囚禁风暴的信封。

    你把手伸向口袋中的地址

    你感到疑惑——:这张你未曾见过的脸孔。


    一月,你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曾让叶片以年龄本然的姿势离去,用惯熟的口吻

    在早餐的盘中品尝赞美。可你的甘甜还太过年轻——足以

    对陌生和将造访的陌生视而不见。


    时间正翻洗床单,重新铺设。

    我们的门已锁紧。月历被快件寄到。


    我们在每一年的一月拥有重复到来又离去的白色,梦的信封。

    我们把他读出然后忘记,似孩子撕去用过的邮票。

    可是,够了!——这关于死亡的练习已经太多,而存在

    又太少。


    你:挂起钥匙的你,躲避那易碎时刻的你

    还在门后贮藏镜子,沙滩,信,幼虫和木桶中的空旷。

    大衣和蜡冷却

    枕头中的麸皮托着梦的软壳。此刻

    每一个他都抽出黑色速度,在你体内生长。

    你变得充盈——你饱满

    你希望:他带来的沉重与我有关。


    一月。那向你落去的光的圆柱倾斜,读着眼睑。

    冰在呼吸;他决然趋向你!


    说:你是我的。


    ……


    我知道你曾让叶片以年龄本然的姿势离去,用惯熟的口吻

    在早餐的盘中品尝赞美。

    可是,你所读到的——一次过分的爱的惊惧

    究竟是什么意思。




    V



    我走入黑夜,含着交通信号

    像一个孩子,含着刚刚开始融化的冰糖。

    我和以赛亚食用同样的忏悔:

    “我是嘴唇不洁的人,又住在嘴唇不洁的人中。”


    街道舔着水泥,舔着车皮和手套的温度。

    酒瓶用我把空的盲道敲打:

    一阵耳鸣仓皇而至,如同见习天使,莽撞地

    落向嘲笑。


    车灯的瞳孔张开,风在后视镜里咳嗽。

    站牌锈了。树皮在人们脸上生长。


    你是谁?——你在等待什么?

    一个无所规避的疑问在橱窗里浮现,僵立着

    把蜡烛和仿制圣像滚烫的面容搅动。

    我辨别不清,这拥有处女和母亲的时刻,在我的舌头上

    写着怎样的一月:

    冰冷,还是更贫穷的冰冷。


    蜡滴下。年轻的血。

    更年轻的血

    正和他和灭亡星一同掌舵。


    在我身后走着我的名字,像一个凶手

    我不能回头——

    恐惧会把我像狗一样赶走。

    星光颓败,黑色涌出锁孔;一月的汗爬上灯杆干透。

    那个不断给我沉默的声音却在喘息,用暗的嘴唇

    轻轻说着:

    回头,现在,你会看到我。


    塑料女人。糖。避孕药。领带。望远镜和贝壳城堡——

    它们在我脚步的森林旁安睡。风跛了,宠物牵着温顺的主人。

    转身的时候,我知道


    人们想告诉我:你是如此贫穷

    又如此不顾一切地愚蠢!

    让他佩戴巨大的光,把脸抹去,取出野兽的牙齿

    冷漠地,穿透你;——不论他最终是谁。


    幸运的是,我还不知如何辩解。




    VI



    我已数过太多诞生,太多女人的苦痛

    而你还在时间之中坚硬。

    我不能确定你是否已经生过,已经死去。


    那抖颤的玫瑰,那无助抖颤的爱和血管,那玛丽亚

    你不认得她们。

    可我仍然在她们未出嫁的镜子中看到你!你的唇,你的甜美的脸

    你爬满记忆的手掌,你被我折弯的——海潮的

    生命线。


    我从你的沙中走出。一只蝴蝶

    飞向我的耳朵,如异象飞向保罗的甲板……


    七日的第八日,再一次显现;我在早已失去的罗马找到

    你早已失去的身体。

    港口从东方开始沉睡;穿过狮子和射手,穿过蜡,穿过风暴和梦的石堤;

    最后的重物正被担架抬走,一颗九月般完整的黄金。

    可我还认得星座:那构成你的、病的银子!——你把嘴唇靠近

    想借助它们孱弱翅膀的元音飘向这里

    丈量我,

    或者:丈量我愚蠢的冬季!


    一月……


    伤寒的一月。黑夜之鸟抖着羽毛,缓慢的海

    舔着鹰的心脏。

    爱人未拆封的信件还压在蓝色墨水瓶下,如败北的合约。

    那支曾把你处磔刑的十字空着,在床头

    静静,分撒海盐。

    一个老人在窗外跌到又再次站起,撕着再一次的月亮。

    铜的舌头在书桌前的墙上摆动,像一个先知

    念诵你

    唯一的名字

    ……


    虽然

    我,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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