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感到窒息是什么时候？在很早的时候，在一群孩子聚在一起玩游戏的时候。死亡那个时候对于我们来说都太过于遥远，更像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幻，而非一个恐怖的事实。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挑战老师对我们的容忍程度，我们利用重力将同伴压到窒息，然后在老师到来之前开溜。而在经历了短暂的放空意识后，我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窒息更可怕。

之后我学会了离那些危险的东西越远越好，于是我开始绕着走，躲得远远的，不论是离那些危险，还是离窒息——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有的第二次体验。但当我意识到这世界上终究不止那一种使我窒息的方法时，我已经逃离不开了。

然后我遇见了她们，那些热情又活泼的姑娘们。我喜欢和她们在一起的感觉，那让我感觉到，自己一点都不孤单。我开始一刻不停地说着，不停地说着。但在那之后，当我们分开之后，我会更加沉默，我可以连着好几个小时一动也不动，就好像是断了电的机器人一样。而那些姑娘们，就像是我的开关一样，她们使我行动，她们使我开口，她们使我倾诉。我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密，她们就好像是我的风向标，又好像是我的水草，为我在快要缺氧的水底维持着我微弱的生命。

直到有一天，她们突然告诉我，其实，我们都一样。我们都一样的沉默寡言，我们都一样的依赖于彼此。也许我们的目标并不一致，但是我们汇聚在了一起。这就是最好的时刻。我们分享着彼此的氧气，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好像上一秒我还认为她们是给予我氧气的水草，但实际上，她们是和我一样需要氧气的泡泡。可即使这样，我们之间仍然可以交换着为数不多的氧气，然后分开，再次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在那之后，我开始更加深入地关心我自己的生活、我的家与我的家人。我用了很多时间试图表现得更好，但不知道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地搞砸。我不懂，为什么在朋友中间我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表达清楚自己想要说的话，但是在家人面前，我说的再多，做的再多，面对的永远是无止境的质疑和否定。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像水蛇一样，缠绕在了我的脖子上，让我无法呼吸，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想，错误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我把自己变得暴躁，变得歇斯底里，我开始把每一句话都用喊的表达出来。这让我变得更加脆弱了，我几乎不会用正常的方式来表达我自己的意愿。只有和我的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平静下来。我找不回当初口若悬河的感觉，我更像是一个倾听者。我只是害怕，害怕一张口那些狂躁就会满溢而出。我不想去伤害，也不希望被伤害。我希望的，是更好的交流。

水底其实并不怎么清澈，我偶尔也会俯下身去感受，感受那些柔软的淤泥，感受静止的美好，那是让人逃不开的孤寂，却仍让我以为它比那些相互伤害要好得多。而在两三秒之后，我又会回到中间的位置，因为，太久地停留，我依旧会碎。看着被折射后昏暗不清的阳光，那是我的梦想所在，我向往着那里，却又畏惧着那里。

我的话越来越少，而姑娘们的关心则让我应接不暇。我感激她们，她们为我付出了很多很多。可即使是这样，我依然无法融入到她们之中。太多的隔膜，让我想要疯狂地逃离，可我不能，也不会。我自觉被愧疚压得起不了身，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也不敢再接受她们的好意。于是，我与她们之间越来越远。

我是一条鱼吐出的一个小小的气泡，在这个浅浅的水底，孤零零地在水底漂着。不知道何处才是我的去处，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离开这个水底。我希望阳光可以为我带来指引，但我却又是畏光的。我万分恐惧，连藏身之处也没有。我想，也许是时候自己踏上旅程了。

我抛弃了趋利避害的生活方式，开始迎着困难、迎着痛苦慢慢地向上漂。我并不畏惧那些水流冲过来的尖锐的断草，就像我并不畏惧那些充满恶意的流言蜚语一样；我并不畏惧柔软泥沙上坚硬的石头，就像我并不畏惧在我前进路上最大限度的阻扰一样。没关系，我安慰自己，此路不通，那就换条路再走。

我开始学着自己一个人前进的时候，孤独和寂寞总是与我形影不离。那使我多么伤心啊，我甚至将自己变成了忧郁和绝望的浅灰色。但我依然走着，表面上如同斗胜的勇者一样骄傲，在心里，我却暗暗希望有人来规劝我。

可当那个规劝我的人终于出现的时候，我才发现事情和我想的是多么不一样。首先，他并不是来规劝我放弃的，他是来告诉我，我应该坚持下去，而他，将会成为我的旅伴，陪我一同抵挡狂暴的水流。这时，我才真正发现，原来我旅程上最大的阻碍就是我自己，那个害怕黑暗，害怕寂寞，害怕疼痛的自己。我战胜了自己，于是现在的我是一个真正斗胜的勇者了！我的旅伴们，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了。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在我又一次踟躇着想要掉回头的时候，我看到的还是那些姑娘们，她们并没有离开我，一直在我身后支持着我。这让我无比欢欣雀跃。但这还不够，我依旧想放弃，可我又看到了我的家人们，他们就站在那里，不说话，却在默默地守护着我的后背。我想，曾经的那些我以为的伤害与被伤害都不算什么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毕竟，时间会冲淡一切，而我，又有太长太长的时间失去了明辨爱的理智。

我在前进着，一步一步，没有后退。我穿过了溪流，穿过了江河，当我终于到达了海洋时，我完成了我的梦想！我现在可以浮在海平面上，看着阳光穿过我的身体，折射出一片光晕。而我的同伴们，就像我一样，经历了重重考验，也终于来到了海洋。

而这时，我却想家了。

我一直都在走着。我是深深的水底中一条鱼吐出的气泡，现在，我终于回到了一切的原点——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