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老家20多年,忘不了的就是茶味。从小在茶丛下长大的我,见证了茶对深山老林的农人的重要性。爷爷是当时村里茶场的制茶能手,负责炒青。炒青这个环节做得好不好,关系到一泡茶的好和坏。炒青也叫“杀青”,简单讲就是炒茶。什么时候炒,炒多久,火候如何,是最主要的。
炒茶房,暗暗的,一般在上午11点左右,爷爷先去凉青房转一圈,时不时抓起一把茶青,扣在鼻子下方,只听“呼哧呼哧”声响,爷爷就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炒了。炒之前,在灶台边,爷爷会备好一大堆松木柴火。“哧……”的一声,擦亮的火柴,映红了爷爷的脸庞,如同茶园蜿蜒曲折的皱纹,一览无余。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此时变成铜锣色。为了让火烧得更旺,爷爷鼓起腮帮子,像青蛙发声时一涨一涨的,“呼……呼……”穿透灶膛,直窜烟囱而出。
火已很旺,鼎已冒烟,爷爷还不急放下茶叶炒。他说,温度不够茶叶就下锅,效果不好,一定要等到鼎已通红之时,方能动手。已经过采青、晒青、晾青、凉青环节处理一天一夜的茶叶,变得有些枯黄,此时青草味明显。时机已到,爷爷举筐一倒,十几斤重的茶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青烟直起……爷爷忙转动着摇柄,在环状的转器摇动下,茶叶随之翻滚、跳跃、降落,一上一下,一下一上,像山村木制水车转动,水就顺势溢水一样,茶叶在“涅槃”中。大约10多分钟,茶叶经过高温烤炒,叶片从舒展到萎缩,香气由原来的青草味,变成茶青味,再变成茶香味。
爷爷说,出锅时,速度要快,身手要敏捷,不然随着茶量的减少,越后面出来的越会被烧焦,影响茶的品质。出锅的茶叶要乘热揉捻,使茶叶变成曲卷状。之后,就是塑外形。通过包揉、松解、再包揉、再松解,反复几遍。待到外型如蚵干状或条索紧结时,就可以烘焙了。
品饮是在烘干、拣梗、去末、拼配等后的最后环节,也是享用胜利果实的时侯。是否有茶味,一品就知道了。铁观音茶最早是用“吃”,闽南地方家家户户都泡茶,在接待客人时会说“请吃茶”、“茶吃一盅”,后来慢慢衍化,会说“逛阵喝茶”,再后来“一起品茶”。茶到可以用“品”字时,可以管窥茶叶的发展出现较好势头。“吃”“喝”字只有一个“口”,说明茶之于人来说,仅满足解渴、礼节等,处于初级阶段。而“品”是三个“口”组成,至少有三个人共同品赏,说明茶之于人来说,已注入文化、欣赏等元素,是品文化了。
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喝茶越来越普及,也越来越多元化。虽然一天三泡铁观音,早上浓香型,下午清香型,晚上陈香型,换着不同口味喝,但是真正好茶味的,还数清香型的,传统正味,感觉好。一位曾在安溪工作一二十年的老朋友到我家,感叹说,现在很难喝到以前的茶味了。我当场泡了几个回合,有九泡之多吧,但是老朋友说依然没有当年的茶味。我有点失望,作为国家一级评茶师的我,平时注意收集、品饮铁观音,一个时期,只要一喝,就知道这泡茶的产地、茶的优劣,有时甚至可以知道哪家生产、何人制作、何山头的茶。怎么就没有一泡有茶味的呢?是否是自己在沿海地区工作,海鲜吃多了,味觉退化了?想到这,有点后怕。没办法感觉茶味,就如同没有舌头,就像歌唱家没有声带,画家没有眼睛一样。
后来,老朋友临走时,我从冰箱底部拿出半斤老家寄来的茶,送给他。没想到,第二天中午,老朋友打来电话,说,他喝到茶味了,喝到几十年前的茶味了!语气急切而激动。奇怪,昨日的九泡茶,不可能比送老朋友的茶叶差呀。也许是昨天风太大,泡茶的环境不太好;也许是大家心没静下来,缺乏沉淀,所以味就不对了;也许是那九泡茶不适合老朋友的口味,而那半斤茶,才是他的所爱。
时间,可以淡去许多记忆;时间,可以带走繁华。然而,任随时间流逝,茶味却依然留在茶人的记忆里,依然留在茶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