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总是嫌弃地推开它们

天凉了。树在给膝下熟睡的事物

盖小小的被子。可是风

总是嫌弃地推开它们

我看着地上滚动的叶子，就像看着

母亲当初被我推开的

多余的关心……

自我安慰

只想自印一部诗集。封面上

一定要有我的照片、我的大名

而在照片上，我会偷偷画上口红唇印……

扒土豆

扒开土垄，就像推开泥草房的屋门

就会有土头土脑的家伙扯娘带犊地出来

面对突如其来的光亮

他们仰着小脸，眯着眼睛

这些躲在泥土怀里不肯出来的

老实疙瘩。好像永远也长不大

总是那么善良、胆小、而又单纯……

苇泊颂

人们割草喂牲口，牲口拉车

草和牲口扶稀泥般的人们上了墙

鹰是高处的神，驾鹰者是神中神

苇泊像大鸟羽毛间张开的口

渔舟像村庄的喙。每天

大鸟都会喂给小鸟一些虫子

水之泊

北平原身上的一处伤口。或者说：

大地用泪水抹平的坑

密密麻麻的芦苇，试图扛起

一截历史的塌陷部分

从水里看苍穹，仿佛底朝上的巨大龟壳

周围是它的足噗，还在徒劳的划行

对于奔波一生白了头的芦苇

我羞于说出：它的足下，丝毫未动

一个人的寺庙

村里早没庙了。我就坐直了身子

把脑袋当庙；菩萨早成迷信了

我就把天地、日月当神；把死去的亲人当神

把每一个好人当神；把动物、植物都当神……

让众神在我的脑子里璀璨如群星

我给他们立牌位

一颗心咕咚咕咚给他们磕头

一支香点燃了，因无处安放

常常临时插入口中……

苇泊的天空

高高的井口。好像

只有鸟和云才能翻越

生长在这里的人，祖祖辈辈

无不看它的脸色行事

多少年，南来北往的雁阵

缝补着蓝色隐秘的伤口

水说：那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云带来眼泪

可芦苇不信，眺望使它们抻长了脖子

高高的井口。雪说：有多少翅膀

就有多少绝望

可芦锥不信、雏鸟不信。它们羽翼丰满

就一翅膀一翅膀地爬上虚无的台阶

 一场大雪

今夜，任何践踏都是可耻的

今夜，一向坚强的大地突然变得脆弱

今夜，苍天俯身，为四野蒙白、盖上疼爱

此刻，一个踏雪夜归人看见了，也听见了

雪在测量底层被践踏的伤口；雪在发出

低处的灵魂咯吱咯吱的尖叫声……

跑了老婆的民工李刚

我只恨自己，是个低收入的民工

而民工，是不配有保险，甚至

也不配有家庭的

连亲生骨肉都抛弃的人，还是人吗？

不过，幸亏她留给了我

活下去的支撑

一个双臂健全的人

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

独臂残废

最难熬的，是孩子哭着找妈妈

我抱着孩子，就像一个大的孤儿

抱着一个小的孤儿

小孤儿可以哭

而大孤儿

必须挺住——

草垛

这些草，死了也抱在一起

紧绷着神经——

像无数朵雪花叠加

才显示出自身

走近它，我甚至不敢咳嗽一声

怕惊起一阵骇浪般的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