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小的时候起,红军、长征、雪山、草地,就以电影、电视、小人书、大人传讲等种种方式进入我的脑海,它们如血液般,长期在我身体里潜伏,反复路经心灵……
曾读过这样的文字:1934年秋,中央红军自江西出发时,他们所穿的赣南草鞋,不是用草编成的,而是布。苏区人民用针线将布底纳得很密实,鞋前面有三五块布做耳子,后跟也是布做的,样式形如草鞋。出发前,董必武曾与何叔衡有过一段关于鞋子的对话。
何叔衡问:“假使红军主力移动,你愿意留在这里,还是愿意从军去呢?”
年近五旬的董必武答:“如有可能,我愿意从军去。”
“红军跑起路来飞快,你跑得吗?”
董必武拍拍腿,看着已届花甲的对方,如实道:“一天跑60里毫无问题,80里也勉强,跑100里怕有点困难——这是我进根据地以来所经验的。”
生于农家、从小走惯山路的何叔衡自信满满:“我跑路要比你强一点,我准备了两双很结实的草鞋,你有点什么准备没有呢?”
董必武低头瞧瞧,说:“你跑路当然比我强,我只准备了一双新草鞋,脚上穿的一双还有半新。”
主力红军出发了,何叔衡留在中央根据地,不久在长汀突围中壮烈牺牲。董必武则和徐特立、谢觉哉、林伯渠成为著名的长征“四老”,并不年轻的“四老”和普通战士一样,怀抱钢铁之志,在国民党重兵围追堵截中穿越15个省份,成功走到甘肃会宁,直至走到延安。
2016年9月24日,我随湖北省作家协会陕甘采风团,到达会宁县。
车抵目的地,已是午后。秋阳正好,白云悠悠,踏足中国工农红军第一、二、四方面军三大主力会师之地,登上当年会师楼,再面对会师广场上昂然矗立、直刺蓝天的《地球上的红飘带》雕塑,一种久蕴的情感油然而生,它已没有年少时想象的激动,却多了另外一种特别的绵长、滋润,至今点点丰盈着内心之长河……那日,长征胜利纪念馆外拉着一圈长长的警戒带,太阳偏西了,孩童快乐嬉戏的广场上,竖起一块提示牌:纪念馆正在调整布展,谢绝参观,敬请谅解!
我一头扎进入口处书店,买了一本纪念馆图册,翻开解馋。里面的图片清晰,让人如临其境,就在会师旧址的阳光下,我看到“红军长征路上穿的草鞋”图片,确实没有一块布,全是稻草,辫状层织,脚跟处还拖着寸长草尾,是真正的草鞋。那一刻,我想象着:从1934年10月到1936年10月,离开了中央苏区、无法保证军需的洪流般队伍,从出发时的8万余人(红一方面军),走到这里会师剩两万余人;他们出发时穿着的布制赣南草鞋,经千山万水,历枪林弹雨,最终变成了纯粹草鞋,有些人甚至打着赤脚;他们从年高德劭的长征“四老”,到体单力弱的红小鬼,无不用一双铁脚,紧随一路高涨的红都赤焰,以生命、以信仰,徒步翻越15个省份的高山大河,走到这儿,直至革命胜利。
参观、瞻仰期间,我还收获了一本书《从兴国到会宁》。里面的主人公叫曾宪祯,1921年出生于江西兴国县,他10岁入伍,红军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后,随军长征。1935年9月,在攻占“天险”腊子口的战斗中,曾宪祯腿部受伤,由于当时药品奇缺,伤口溃烂化脓,他只能连滚带爬,紧跟着部队前进。当队伍夜行经过会宁县陇西川一带时,曾宪祯昏迷掉队了……急行军的战友们没有发现他。等到醒来,周围已空无一人,刚满14岁的曾宪祯爬到附近有人家处,敲开农户的门。老实巴交的农民梁锦云夫妇冒险救护了他。这位养伤的红军小战士,时刻想念着自己的部队;但在陌生、偏僻的小村,消息闭塞的他失去了找到队伍的机会。他不知道一年后,三大主力红军就在会宁会师,爬过雪山、走过草地的曾宪祯,最终没有听到他敬仰的朱总司令在会师联欢会上讲话,没有投身于他日夜思念的战友们那欢呼雀跃的胜利海洋……一切,都是他后来慢慢听说的。当这位长征途中的红小鬼最后找到自己的部队时,它已改叫中国人民解放军。
曾宪祯,这位成长于中央苏区模范县的红色少年,从红军长征出发地走到了会师地,最后落户西北黄土地。他的儿子后来这样撰文:“梁锦云,仅仅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民。祖辈躬耕于田亩,不可能惊天动地,惟有操守着老实本分。他却待父亲胜如亲子,给父亲治病,教父亲稼穑,教父亲做人、做事,给父亲成家立业,给父亲分田地,给父亲送农具、送耕牛”……不管这个操着赣方言夹杂会宁土话的外乡人老家在哪里,当地人们都亲切叫他“红军大哥”,“红军叔叔”,“老红军”,直至叫他“红军爷爷”。
从会师旧址参观出来,夕阳淡去,远处朦胧的山影如母亲手臂,环绕着这座宁和、生机勃勃的小城。举目四望,我看见了清真寺的尖顶,那月牙、星星标志在雨后春笋般的建筑中尤显醒目、安详。眼前的回、汉居民们来来往往,一派和睦、热闹。我信步而去,迎面遇到一群群放学的中学生,他们穿着青春校服,笑语喧哗。穿行在这川流不息的豆蔻年华间,一个念头飞鸟般掠过脑海:
假如,假如时间老人一把抹去那80年的岁月风烟,再狠狠抽掉曾经的种种侵略、无尽压迫,当年执著转战到此的少年曾宪祯,一定会兴高采烈,像今天的少男少女们一样,手握书本,走向和平年代的青葱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