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月儿和爷爷相互依偎着度过了。月儿有父母,她妈五六岁时给到她爷爷家做了女儿,长到十七八时,与家中的哥哥,爷爷的大儿子,月儿她爸结婚。月儿能记起的与爸妈有关的童年就只一件事,爸妈吵架了,谁不理谁,月儿当传话筒为起居一处的爸妈互通有无,结果爸妈被月儿的稚气给逗笑了。
总是为了生计的缘故,爸妈在月儿五六岁时去遥远的外地打拼,忙碌。奶奶早已过世,月儿爷爷便接下了照顾教养月儿的重任。爷爷找了个看厂门的活,一间逼仄的小屋,一份聊胜于无的工钱,看着月儿成长,平淡地打发日子。不动声色中月儿渐渐长大,乖巧、懂事,到十五六岁时竟也出落得亭亭玉立。爷爷完成了他应尽的人事,安静地长眠了。月儿体味了成长中的第一次疼痛,随后被父母接到身边,同时终止了学业,这年,她十八岁。父母的关爱填补了爷爷逝去的空缺,忙碌的异乡生活给了月儿完全不同以往的新体验,一切都在重新开始,只是月儿无法再回到懵懵懂懂的年纪了。
其实,异乡生活并非小镇人想象的那样容易,许许多多人,在浑身激荡着年轻血液时离开,却在中年时黯然神伤地回来。只是,大多数人只看得见那些用血汗浇铸出的小洋楼,而忽略了生硬无法替补的人情冷暖。老一波的人打拼累了渐渐回来,新一波的人怀揣无限希望争相去了。那退回来的老的接过抚育新一茬小的的重任,过他们在外乡时回望了多少次的家里的日子。
月儿的爸妈也是这样打算着,他们将积蓄换了镇上一处小洋楼,想再过些年就回小镇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眼前的一桩大事就是好好为月儿挑一个可靠的人。月儿其实还有一个妹妹,自小在爸妈身边带着,月儿爸妈为了弥补没有一直陪伴月儿的遗憾,决定为月儿招个上门女婿。他们用大人的眼光准备物色一个踏实、肯吃苦、对月儿好的人。就有一个比月儿大五岁,会手艺,长相憨厚,看着又本分的小伙子进入他们的视野。可是月儿呢?刚刚20出头,同所有年轻女孩子一样对爱情、婚姻有一些懵懵懂懂但又莫名热烈的企盼。月儿不知道自己应该爱一个什么样的人,但肯定不是爸妈看上的那一个。
问题往往就出在这儿了,既然月儿自己都说不清楚该找个什么样的人,那么爸妈作为过来人,当然更知道女儿需要一个怎样的人,当然,也知道这个家需要一个怎样的人。于是,安排见面,了解家世,说话聊天,月儿看见爸妈同那个男人说话投机、两下满意,就只有她像个局外人。月儿迷迷糊糊中就有了未婚夫,迷迷糊糊中就被择定了婚礼日期,可是爱情到底是什么,月儿都还没弄懂呢,她的内心究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呀!
月儿没想到,孩提时,追着、跑着、闹着要看的新嫁娘如今变成了自己。婚后一个月,爸妈为月儿夫妻俩张罗了一个小店,又离开去照管外地的生意了。他们以为把家留给这小两口,就能让月儿迅速地成长为一家之主,就能让月儿从父母身边的孩子过渡到丈夫身边的妻子。遗憾的是,月儿并未如爸妈所愿。
没有争吵,只是冷漠、冷漠、冷漠,月儿虽不知道什么是爱,但她越来越肯定什么是不爱。不说话、不配合,拒绝沟通,半年后,这段姻缘画上终止符,因为月儿并未到法定结婚年龄,所以连离婚手续也不必麻烦,只在双方亲友的无奈叹息中平静分开。
在小镇人的眼中,有过一段婚史就像一个漂亮的妇人脸上留下了一条伤疤。这条隐形的伤疤是月儿重回自由的代价,月儿的爸妈也因此感觉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可月儿却毫不介意。她用生硬的方式从爸妈手中夺回自己发言的权利,像个处在青春叛逆期的孩子那样行事。月儿甚至有些得意,一种恶狠狠的快感,直到那个人闯入他的视野,让她温顺地回归怀春少女应有的状态。
那个男孩子温柔、腼腆,像春日晨风送给月儿许多抚慰。他一定是从久远的梦中一路赶来,月儿期待的目光就是他的指路明灯。少女的羞涩、霸道、敏感、欢乐,月儿投向他的所有情绪都扎扎实实地得到回应。月儿快乐极了!她不再像个乍起满身刺的刺猬,她收敛成了一朵花,一朵美人蕉。
这次,爸妈不再表达他们的意见,他们对月儿之前的潦草态度还没有完全谅解。但月儿毕竟是他们的孩子,他们想“就随她好了!”这听之任之的情绪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赌气在里面。
那个男孩家在偏远的乡下,最明显不过的家庭情况是“家里很穷”。他比月儿小两岁,俊秀的外表下是掩饰不住的孩子气。月儿如一剂良药及时缓解了他从男孩蜕变为男人的阵痛。月儿满心欢喜地把自己给嫁了。眼前的路变得清晰又明亮,再不是雾腾腾的样子了。一年后,一个湿漉漉的小生命出现了。从少女到新妇再到孩子的妈,月儿顺理成章地走过来,未来风雨再大,她都能应付的样子。
和许许多多的年轻人一样,成了家,有了孩子,出门的日子就到了。几年来,月儿的成长爸妈都看在眼里,他们感到欣慰。不久,月儿夫妇俩在月儿爸妈的帮助下有了自己的生计。年轻夫妇浑身上下都充满着对生活的热切,干劲十足。月儿褪去了年轻姑娘娇弱的外衣,越来越像个一家之主:干练、利落、肯吃苦。月儿的丈夫却渐渐跟不上月儿的步伐:月儿坚毅、结实,说一不二的做派有时真让他吃不消。他喜欢被以爱为名义的甜蜜束缚,而不是被一家之主的权力束缚。他反抗的方式依然是个大男孩的样子,沉浸在游戏的世界里,对现实不闻不问,且自以为理所应当。月儿的抱怨渐渐升级为两个大家庭的口角之争。月儿的爸妈以质问的口气要求月儿的婆婆管管她的儿子。月儿婆婆在捍卫自己儿子的时候无意或有意地戳到了月儿爸妈的痛处:月儿已经是嫁了两个男人的人。这场硝烟弥漫的战争把两家人的心力都耗尽了。处在战争最中心的月儿和丈夫走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直到分手月儿也没弄明白,人生仿佛是被一股看不见的怪力给掌控了。她不需要的,会硬生生地塞进她怀里,她努力追求的,会弃她而去。“还好,我还有孩子。”月儿看着咿呀学语的孩子,心里顿时坚强了许多。她把孩子带在身边,她看着孩子成长,很多关于幼时的相似场景让她有机会认真思考自己的人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微妙变化的。
她想起小时候跟在爷爷身后,偶尔很羡慕有爸妈责备的孩子。她想起青春期的慌乱和不安。她想起爷爷去世她重回父母身边时的不知所措。她想起第一次婚姻她的任性和无知。她想起……
成长的道路坑坑洼洼,也许未来还有很长一段泥泞需要克服,但不管怎样,月儿想,有亲人在身边,终究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