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山问棋》
春日晨起,又困,又闷
蝶蛹也咬不破这连日的阴雨
此时,听到一句野猪的叫声也好
——但没有
我在寂寥的哈欠中
念想着深山里隐世的棋师
那破墙边的一树李花,姓李的花
该落到他的纸棋盘里了
空白处,是几滴懵懂的鸟屎
有弱风慢煨着古旧的棋谱
那时,他的目光趁虚拱往天际
飞来峰是他的眉,不动,他虎口也不动
按住一子,是按住了浮生的黑光
他守身于棋道里
逐一放三条春蛇滑腻腻游来
那么,是我该撑起雨伞,挽起裤脚
穿过长长的田埂进山了
在山径的绿树荫和碧溪水的尽头
他用远近的峰峦摆好一副棋局
等着我吶。在他衣袖里的一笼斜阳下
还有黄狗,水酒,腊肉
相见欢
更欢的是,那锥眼里露出的满天星
浩繁的乱星气象里,有他的一个格局
有河东之硕珠,缓缓西沉
沉到夜半相握的两只手,如庵,无语
终是无语啊——
这个春上,他再也不会等我了
去年,他到山下的小镇去采购生活用品
一辆农用车在醉意里狂扑而来
飞出的车轮,是一粒夺命冷棋
破解了一个棋师最后的残局。那天
也是细雨霏霏,也是犯春困的天气
《废弃的火柴厂》
我来到这个废弃的火柴厂
不是想用手电筒
和一群被惊扰的蝙蝠交谈
我只想在灰尘翻动的时光里
找到一根火柴
一根三十年前土头土脑的火柴
我臆想着它还能够被划燃
有松木的香味
在幽远的暗光里吱吱作响,像父亲
当年捋起界线分明的黑头发的声音
那是时间档案里的最后一朵火苗
照见了一张旧生活素朴的脸
那是火柴盒上的火花图案
是粗糙的版画刻下的爱情曲线
青年和劳动,全部献给了火光的美和尊严
我是被黑暗擦亮的一粒火星
——但是,那三十年前的磷纸
早已潮湿,在灰尘里软软地破碎
一次次,无力点燃
岁月骨头里的一缕微光,我一次次熄灭的叹息
哦,给我一盒火柴,又有什么用呢
在这个废弃的火柴厂里
我的手指,像十根虚胖的火柴
它们嗫嚅着,那集体的
嗫嚅,被火柴厂一片深沉的暗影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