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由国务院扶贫办组织召开的首届全国脱贫攻坚奖表彰大会在北京隆重召开。来自内蒙古库布其沙漠的治沙英雄王文彪,身披“全国脱贫攻坚奖”彩带,胸前挂着“奉献奖”奖章,和王健林、许家印等来自全国的37名有突出贡献人士一起,站到领奖台上。这次大会旨在树立脱贫攻坚先进典型,动员社会各方力量,积极参与脱贫攻坚行动中。
当晚,受中央电视台的邀请,王文彪参加了《对话》栏目《打赢脱贫攻坚战》节目录制。库布其沙漠道图嘎查村农牧民陈宁布老人不远千里赶到现场,拿出沙漠盛产的甘草,以亲身经历讲述王文彪带领乡亲脱贫致富的故事。
28年的坚持与梦想,都镌刻在北方大漠的无垠绿色上。
库布其:悬在首都上空的一盆沙
北京向西800公里,有一片大沙漠,这就是库布其。
库布其沙漠东西长300公里,南北宽60多公里,总面积约1.86万平方公里。位于内蒙古鄂尔多斯高原北部。据说,库布其沙漠曾是京津冀地区沙尘暴的三大风沙源之一,沙尘在6级风力作用下,一夜就可以刮到紫禁城,是“悬在首都上空的一盆沙”。
20多年前,库布其的生存条件极其恶劣。当地流传着这样的民谣:“沙里人苦,沙里人累,满天风沙无植被;库布其穷,库布其苦,库布其孩子无书读;沙漠里进,沙漠里出,没水、没电、没出路。”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
1984年,从小在沙漠边缘长大的王文彪从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到家乡杭锦旗第一中学任教。两年后,选调到杭锦旗人民政府当秘书。1988年,在改革的大潮中,29岁的王文彪成为第一个敢于吃螃蟹的人,他带着几件衣服和一箱书籍,到60公里外的杭锦旗盐场走马上任。
沙漠中根本就没有路,吉普车在沙上驶过,留下几道深深的车辙。同行的一位刨沙人,携带铁锹,遇到沙丘堵路,刨沙人下车铲平沙丘后,车才能继续走。普通公路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他们走走停停用了3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了白花花的盐海子,看到了盐场的大门。一群职工正等在那里,准备欢迎他们的新厂长。吉普车刚进厂部院子,就被一两米厚的沙子捂住——抛锚了。沙漠先给了王文彪一个“下马威”。
一排简易的办公室,十室九空。没有机器轰鸣,没有鼎沸人声,有的只是随风飞扬的沙尘和几棵路边野草。把一个被风沙堵住大门的企业,交给这个嘴上没毛的小伙子。能行吗?王文彪从人们的眼中看到了疑惑,甚至质疑。
此时,年轻的王文彪除了一腔热情,一无所有。
盐场生产已难以为继,濒临倒闭。王文彪坐在破烂的办公室里,向左看是一头毛驴,向右看还是一头毛驴,办公室外面还有大大小小好几头毛驴。走出办公室不远,有四名工人正在打扑克、喝啤酒。对于王文彪的出现,他们甚至带着几分敌意。两个偌大的盐池,有些地方已泥沙塌陷。盐湖里蒙着厚厚的沙子,生锈的生产设备也快被沙子埋掉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盐场员工都在拭目以待。一位老同志前来请示:第一步工作做什么?“治沙!”王文彪脱口而出。“盐场每卖一吨盐,拿出5元钱,先在盐湖周围种树种草。”
王文彪亲自从工人中选出27人,组成林工队。他交代给林工队的任务浓缩为四个字:“保住盐场!”王文彪治沙目的很明确,保住日益被沙漠侵蚀的盐场,让盐场近百名职工能够活下去。
生命之路
我们的车行驶在沙漠公路上,硕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着车窗玻璃。20分钟后,雨骤停。风静云止,天高地阔。一望无垠的绿,一直铺向天际。朋友告诉我,现在走的就是王文彪当年修的第一条穿沙公路。这是一条颇富传奇色彩的沙漠公路。
盐场重新恢复生产,当年就扭亏为盈。然而,盐场地处沙漠腹地,离火车站直线距离60多公里,却必须绕道330多公里,利润全都消耗在路上。豆腐盘成了肉价钱,卖出的盐越多,越亏本儿。
王文彪决定在沙漠里修一条路。但修路资金至少需要7000万元。不修路,盐场死路一条;修路,又没钱。王文彪想到了政府。自治区书记亲自在盐场开现场会,把各大银行的行长都请来:“我给你们作揖了,我请你们支持他,把这一条路修通。”有政府这个强大的靠山,银行同意贷一部分钱。王文彪又东挪西借,终于凑足了7500万元。
初春的库布其,风卷沙扬,沙砾扑打在人的脸上像针扎。王文彪和盐场的员工怀里揣着干粮,顶着风沙、拖着帐篷走进大漠腹地。面对疯狂肆虐的沙尘暴,面对一无技术二无先例的艰苦条件,王文彪与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
“天当被子地做床,黄沙拌饭可口香”。“清汤挂面碗底沙,夹生米饭沙碜牙,帐篷卧听大风吼,早晨起来脸盖沙。”大家苦中作乐,发明了一种闻所未闻的“羊肉面”:把穿在身上的白茬皮袄脱下,反过来当作面案,把面粉和起来,捡块长条石头当作擀面杖擀薄,架起篝火,用手撕成片在铁饭盒里煮熟,再撒点盐,就成了一顿虽没有肉、却带有羊膻味的“羊肉面”。
在库布其沙漠,一夜大风就可以移动几座巨大的沙丘,更别说淹没一条公路了。几十米高的沙丘彼此相连,紧逼公路两旁,随时有可能将这凝结着人们汗水与希望的穿沙公路吞没。
修路难,护路更难。他们从沙漠中找来死去的沙柳枝条,编成草方格,然后固定在道路两侧。第二天,路基竟然没有被沙子淹没……一年又一年,修建穿越库布其沙漠的第一条路,已进入第三个年头。
1999年10月8日,在当地政府和民众的支持下,经过1000多个日日夜夜艰苦奋战,在飞鸟难渡的库布其,一条被誉为“大漠奇迹”的穿沙公路终于修成通车!“65公里的路,我们整整修了3年!”在通车庆典仪式上,王文彪语声哽咽,许多人都忍不住落下激动的泪水。
王文彪在沙漠挖出的第一锨沙,不但改变了老盐场的景况,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还影响了整个库布其沙漠的生态发展进程。
为黄河织一条绿飘带
“你们瞧,这些树都是我们当年种的。这是沙柳、高杆杨树,那是胡杨。这里还有我当年引进的美国大杨树……”王文彪指着窗外说。车在沿黄公路上行驶,谈到沙漠绿化,王文彪露出孩童般纯真的笑脸。
700里黄河宛如弓繸,茫茫沙漠如弓弦。有人说,“库布其”意思就是“弓上的弦”。2000年王文彪提出:“围绕黄河大规模种树,种甘草,发展医药产业,既保护黄河,又能挡住风沙。”专业人士算了一笔账,初步实施这项工程,至少要投入几个亿。
任凭王文彪说破嘴皮,同意的人寥寥无几。甚至开始有冷嘲热讽传进他的耳朵:“你可以为自己捞资本,但不能拿大家来做赌资!”两名高管由于无法认同王文彪的战略,辞职了。治理沙漠周期长,规模大,投入大,见效慢,如果没有耐心,肯定做不成!
2001年,规模宏大的锁边林工程开建,大规模的沙漠治理行动全面铺开。库布其沙漠北缘、黄河的南岸,240多公里的长度,单围起来就用了两个月。起点从精品园区域开始,全部拉起钢丝网,每隔50米立1根水泥柱,以240多公里长的区域作为厂区。
围栏围起来了,沙漠里还散落着640户牧民。王文彪成立工作组,挨家挨户对农牧民做工作。最后通过政府的生态保护措施,给牧民相应补偿,终于将这些农牧民搬迁出来。
路不通,苗运不进去。王文彪带着员工测绘、测量,从沙边上通了一条路,然后用碾轨车推开,拉着黏土轧到沙上。把沙子推平,上面撒上黏土,再洒上水,再轧平,干了以后就硬了,车辆可以进去。
烈日炎炎,沙漠地表温度超过40℃。赶上起风时候,沙子猛烈地直扑入口鼻之中,哪怕简短交谈,都是满嘴沙。在火热的天气,人们全身还得穿着厚衣服,“防沙、防晒、防蚊子”。尽管采取了措施,还免不了蚊子的叮咬。个把月下来,脸上、脖子上、胳膊上,凡是暴露在外的皮肤,都被晒得脱了几层皮,人人都变成了“包黑脸”。
为了防沙护河锁边林工程,王文彪先后发动10多万当地农牧民加入。4年时间,他们在库布其沙漠北部的边缘地带修建了柏油路,路的两侧种植了200多万亩以甘草、沙柳、杨树为主的经济生态林。
2004年工程完工,242公里防沙护河锁边林像一条绿色的飘带,环绕在母亲河的腰际。不但锁住了流向黄河的沙,而且使库布其沙漠的生态得到进一步修复,同时也带动了当地1万多农牧民共同致富。
“库布其治沙人必须要面对大自然最严峻的考验。但藏在镜头背后比干旱、比烈日、比绝望无垠的黄沙还要严峻的考验,就是嘲笑和质疑、压力和孤独、犹豫和诱惑。”王文彪如此感叹。
坚持,以科学的名义
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王文彪最爱的沙漠植物,不是沙柳、甘草,而是胡杨。胡杨被称作沙漠的生命之魂,耐寒、耐旱、抗风沙。胡杨精神一直激励着他,不气馁,不放弃。
每年的四五月份,是库布其沙漠种树绿化的季节。国家有关部门领导、媒体的记者来库布其视察、采访,在一处南向的沙丘前停下。
牧民张喜旺站在成排的沙柳丛中,演示种植技术:1米长的铁管,一端连接水泵,自水泵里冲出的高压水流,几秒钟便在疏松的沙地里冲钻出一个深洞。拔出铁管,一个充溢着水的树洞便形成了,沙柳苗被垂直插入,露出10公分的苗。一分钟之内,种了四五棵沙柳。大家忍不住惊叹,鼓掌。
“1米多长的沙柳、杨树插条水冲,工效特别快,大约十几秒,就可以把树种好,浇好水。”王文彪在一旁解说,“这种‘水冲植柳造林技术’我们已申请国家专利。”
在沙漠里选择什么树种、怎么种,是最难解决的问题。王文彪带领大家在整个沙漠里选了20多种树种,一一试验。刚开始的时候费劲、费钱,挖大坑种树,种得密密的,不仅无法大面积快速种植,而且成活率只有10%。忍受着一次次死苗的折磨,王文彪带领大家摸索着怎样用科学、低成本的方法搞绿化。2009年10月,历经23年攻关,他们终于发明出水冲植柳造林技术。两个人配合每天可种植20多亩沙柳,较以前锹挖植树效率提高了60多倍。更重要的是,成活率接近100%。
从此,库布其人结束了在沙漠里盲目种树、死了再种、种了再死的老办法。王文彪终于找到了锁住沙漠苍龙的良策。有了这项新技术,几年节省生态投资5亿多元。
现在防沙治沙主要是生物治沙和工程治沙。工程治沙就是沙障。在沙障的基础上栽种植物,在沙障中间飞播造林。以路划界,路的两边500米以外种树,中间留1000米。天气预报有雨,飞机立即“飞播”。夜里风一刮,种子被沙埋上一寸。第二天雨一下,活了。草长起来,整片沙漠绿了……
牧民用水冲植柳造林,在沙柳之间种甘草。甘草改良土壤、增加土壤肥力以及氮含量,在生态修复中一举多得。经过不断地试种,黄芪、麻黄、肉苁蓉、锁阳等药用植物,都被证明适合在改良后的沙地上生长。数年之后,沙漠的土地得到了改良,为发展生态农业,提供了广袤的土地。如今,在库布其沙漠已经建立起现代化的蔬菜大棚,利用节水灌溉技术,长出了香脆可口的瓜果。
王文彪还在沙漠里建起沙旱生态科技园,从全国各地招聘来优秀的青年人才。通常人们想象中在沙漠种树的,大多是粗犷的北方汉子,却想不到还有外表文弱的技术员、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博士。当很多人还停留在“一把铁锹一棵树苗”治沙的印象时,王文彪给自己插上了科学的翅膀。
库布其沙漠日照条件好,光资源丰富。2014年,110MWp“板上发电、板间种草、板下养殖”生态光伏电站创新建成。有了成熟的经验,二期200MWp生态光伏治沙综合示范项目,仅用5个月就并网发电。
为了治理明沙和流沙,他们首先在沙漠上附着一层土,其次是做沙帐,种植。种植不仅固定沙丘,还能改良土壤。这里面的循环经济很有趣,光伏板需要定期清洗,水浇到地上灌溉植被,在板下养牛、养羊、养地鵏(天鹅),动物的粪便又可以作为改良土壤的肥料。有了库布其沙漠光伏电站的成功经验,王文彪打算率领员工进驻腾格里、塔克拉玛干大沙漠……
“种一棵树不难,种一天树不难,种一年树也不难,但如果说种个二三十年树,种个几千平方公里树,这是比较难的一件事情,就需要坚守。”成功,就是将别人坚持不下来的事情坚持做下去!王文彪坚持在绝望中播种希望,为自己找到了人生的目标。他说,“等将来退休了,我还要回到库布其种树。”
让梦想飞翔
独贵塔拉镇道图嘎查,有一个美丽的汉语译名“歌的故乡”。“风起明沙到处流,沙压房子人搬走,沙蓬窝窝沙葱菜,养活一代又一代。”这就是昔日大漠生活的写照。
见到陈宁布老人时,他家的旧屋刚刚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宽敞明亮的新居。年近七旬的蒙古族老人陈宁布,曾多次率领村人义务植树,但从没有成功。沙漠将村庄层层围住,离家门最近的那堆沙,眼看着要比房子高了。正当他一筹莫展时,王文彪率领的治沙队伍推平了家门口的沙丘,开始在这儿修路种树。
“荒沙地在我们手里一文不值,经过科学修复,就变得有价值了。种树固沙,树叶养羊,一举几得的好事,咋不干呢﹖” 牧民对产业治沙扶贫,经历了从最初的抵触到信任、再到依赖的过程。陈宁布种树、种地两不误,一年下来,种树收入7万多,种地纯利润4万多。他家养羊的数量,由原来的几十只增加到三四百只。腰包也一日日鼓起来。
走进库布其时,我邂逅了牧民新村村委会主任汪吉拉。这是一位典型的蒙古族汉子,红脸膛,憨厚的笑,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这次下乡发放亿利扶贫羊,他领导的小组分配在巴拉贡镇。白天夜晚,走村串户,深入调研。杭锦旗全旗1222户国家级贫困户,每户10只基础母羊,亿利公益基金会的捐赠,解决了贫困农牧民脱贫的大问题。
“宁可不要金山银山,也要建设一个绿水青山的美好家园”。中国有万里长城,王文彪要再筑起一道绿色长城。2012年,王文彪尝试让库布其生态经济模式向新疆的南疆输出。有专家断言:“他不可能成功,这里的苦咸水根本不适宜生长植物。”王文彪请来世界各地的科学家反复研究,经历无数次失败。最终,拿出治水方案。冬去春来,曾经寸草不生的地方,小草吐出新芽,小树苗成活了。此后,王文彪和他的治沙团队又出现在科尔沁沙地、河北坝上……一个人的命运,就这样和时代发展的脉搏契合在一起。
2015年12月1日,巴黎气候大会召开。西装革履信心满满的王文彪走上讲台。治理沙漠,不分国界,是人类共同的事业。他“期望有关的国际组织,能够给予我们更多的正能量,为建设‘美丽中国’提供支持,为建设‘美丽世界’贡献力量,让‘库布其模式’为人类带来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