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春天忽而变短了,昨天还是寒衣裹身,今儿一早已是长裙飘飘。闪电般的变暖使我的心情有些躁动,盘算着明天必须前往姚村,姚遥结婚当晚出走的事让我寝食难安。
姚遥是姚立立的大侄子,经媒人搓和,与三王村的刘姓女子定婚。那少女自幼出落得还算齐整,又略通诗书,闲雅秀慧,十里八乡无人不夸。按说,姚遥应该知足。两家多次磋商,合八字,算良辰,选在农历三月初三。当日,偌大的姚村喧闹异常,高朋满座,少长贤集,车水马龙,笙箫齐鸣,鼓乐和唱,一派欢庆气象。一通山呼海叫,猜拳行令,便有人东倒西仰。杯盘狼藉已过,早已夜半时分。闹喜之人久等已倦,开始蜂拥进入洞房,可这时人们突然发现,红烛艳艳、柔纱飘飘的绛帐中只有新娘羞怯而坐。大家四处寻找,独独不见了姚遥。起初家人还没在意,两个时辰过后,全家人开始预感大事不妙,头昏昏汗涔涔。一夜无话,翌日凌晨,全村出动,寻遍山野岗峦,哪里还有姚遥的踪迹。这事一传十十传百,自然而然传入我的耳中,踌躇再三,还是决定渡江走一遭。
到姚村已是掌灯时分,家家炊烟袅袅,香气馥郁;街面少有人走,远处深巷狗吠,清晰可辨。会过姚立立,三杯酒下肚,聊起旧事,只是没有更多的消息。烦忧徒增,信步出门,沿蜿蜒小街而北,不知不觉走出村外。月色如洗,树影斑驳,万籁俱寂,虫鸣啾啾。
姚村北面是一望无垠的麦田,绿油油水汪汪,在月色下煞是美艳。凉风习习,迎风而立,忽而酒意上涌,豪气冲飞,大踏步走去,毫无怯意。
不知步行几何,忽见灯光荧荧,闪闪烁烁,心里着实吃惊万状。听姚立立讲,这一带曾是远古战场,建村之初,青草翠蔓,坟墓绵延,几经周折,到了今天的模样。心下琢磨,倒也不觉迷信,再前行一段,观览夜景,辜负这大好乡村夜景岂不可惜。
转弯抹角,渐近灯影摇曳处,原来这也是一村落所在。虚惊一场,哑然失笑。正要转身而回,一居家屋门“呀”的一声打开,开门处一年轻后生笑颜朝我走来,诚邀我去他家略坐。正是酒后口干舌燥时,倒也愉快应邀。入其院,但见烛光通明,自与外面迥异。院落深幽,桃李榆柳间杂,清风飘香,小亭轩榭,流水细石,世所罕见。主人引我左转右看,走了几进院落,始达三间通透瓦屋。青石为桌,木礅为座。略略寒暄,相对而坐。忽一秀女而出,丽曼婉妙,口道祝福,排下茶茗,转身而杳。茶碗青瓷古雅,茶稍一入口,便觉清爽怡人,沁入心脾,通体舒泰,说不出的万千滋味。主人再三劝饮茗茶后,自道其名,听后我目呆神立,无语半晌,这人竟是姚遥!
姚遥含笑无语,静待片刻,始与我攀谈。原来,那天晚上,宾朋满座,觥筹交措,自己原是与宾客嘻闹,忽有一人相请,说到后面有事相商。出门后,那人愈走愈快,他也就在后面而跟,随后就到了这个清幽所在。婚事完后,进入洞房,从此,夫妻相敬如宾。村落清幽可人,与原来似乎两样,自己只是怡然自得,省却了世间烦扰。日日农田禾稼,归来与妻弈棋,恬恬然乐乐然。我惊得半日痴立,语无伦次,只得听其陈说。相语良久,始觉倦怠,起身欲去。姚遥哪里相舍,再四恳求,略住一宿,明日自有人间佳境。
翌日,东曦既驾,姚遥与其妻已迎立门口。饭毕,又作叙谈。言此村落无官长,无争斗,无黑白,无赋税,民风质朴,人人相敬,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俨然仙境。不多时,邻人扣门,皆来相邀,情真意切,万千气象。如此盘桓三日,始能离去。转入街面,但见房屋连蔓,屋瓦青青,鲜花铺地,绿荫幽幽。村人含泪相送,说不尽的情怀。姚遥与我并肩而行,几次欲告知他事情原委,只是实在不忍心。转道巷口,执手相别。沿来路而回,仍是夜静更深。
步入姚立立家,只见他形销骨立,木然无语。看到我,放声大哭,盖我已失踪一月有余。洗盘添盏,与姚立立对坐而饮,只说自己有事外出,别无言语。对于姚遥,只劝他告知众人,不要再去寻找,人各有缘,说不定那天他会自己回来。饮酒毕,与姚立立握手相别,趁夜深人静,我要离开姚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