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在上班需走的路上，蓦然抬首，竟见到了初开的桃花。

许是长久地没有去拾捡经冬无绪的心境，或是蜷怠荒芜了的心地很久没有自觉地耕耘，蓦见桃花，人为之震颤，心为之呯然。

我诧异于之前的熟视无睹，或者花恰初开，停下脚步，陶醉于眼前的景致中。

脚下是一条蜿蜒于湖边的青石板甬道，它极巧妙地穿行于湖与园之间，天然地承接着高岸与低水，既是西边丽湖的岸景，又是东边馨园的水观，无可分割。馨园虽不大，高高低低，二十几亩的样子，却满布着绿色的草植和多种多样的树。草中或现一小路，树间或见一幽亭，皆坐落有致，婉雅如仪。虽说冬天已过，但草与树还明显地带着酷寒的创痕：草植枯黄的表衣并未褪尽，只是根底里的绿意日见深厚而强劲；罗汉松、香樟、雪松、杜英、桂花树等是不惧怕寒冷的，它们风行于严峻，摇曳于残酷，严峻与残酷过后留下的干涩与苍重正期许着春雨与清风的更多洗濯，但仍始终顽强勃发着、婆娑着本源的常绿，在有着许多落叶树——这些树现在仍然光着身干和枝桠的树族大家庭里，显得分外瞩目。

同样，一路走去，不说看见高岸边那表黄里嫩呼之欲出的绿被，不说一到夜晚那水光霓影情调各异的仿古灯，更不说那转弯抹角处恰到好处地点缀着温馨可人的情人椅，单说这脚下云水风物恒久弥青的青石板路以及杨柳掩映下布满青苔古朴浑厚的大理石护栏，就能激发起我们内心深处隐藏了许久许久的几多情愫！勾起我们尘封了许多年许多时的多少心事！引发起我们至今仍耿耿于心难于释怀的多少思恋！那如梦的江南春色里，烟云田舍，麻鞭水响，一片繁忙；那朦胧雨巷里，穿蓑衣的父亲，戴斗笠的牧童，牵着牛，赤着脚走在淅淅沥沥的青石板屋道，走过清波流苏上的拱桥，隐没在苍远水沃的泥泞中……

情怀青石板路，心绪便自然而然地随着这蜿蜒的青石板路而去，飘向路边拂面而来的依依杨柳。眼前杨柳沿湖成势，顺水临姿，随悠风而起曼舞，随微澜而泛绿波。风扬于路，以万千丝绦缠绵，狂放于湖；招展怡人，以无限绿意逐波，顾盼点水。分明就是一幕动感的绿墙，不断摇曳着挥洒着柳风与湖韵的画屏。水色涔涔，波光粼粼，在早春清风的梳剪下，在湖涌浪波的牵动下，杨柳与湖水点染着，湿润着，亲吻着，绰约着，曼妙着。放眼西望，隔杨柳碧丝，湖水柔嫩得一如淑女的肌肤，又恣肆到一如荡妇的媚眼。汇万种风情，不胜娇美！

是在这样的风物景致里，我，蓦然见到了初开的桃花，能不心为之震撼！

初开的桃花正藏在柳树下，或夹在柳丝里，或贴在湖面上，以极低的姿态，却是极甜美的样子，零星地、热烈地在枝头上俏立，跳跃，点点燃烧，灿烂，天真，无我!

哦，高柳下竟夹生着低矮的桃树，柳丝里竟灿放着早春的英色，水面上竟摇荡着摄魄的精灵！

我不知道，有多少花会在早春里开放，但我知道，桃树先开花，后长叶，早春里定有妩媚的桃花。

二

我读过袁枚的《题桃树》：“二月春归风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残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

此时此地，显然不是风雨天；此地此时，又何以感慨流年！袁枚的笔下，虽二月春归，但桃花已是由盛及衰的情景，但是，能引以我强烈共鸣的是：“残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

“一朵鲜”我的眼前，正是这“一朵鲜”！

如果是漫道桃红，眼前怕是蜂飞碟舞人头攒动，早已错过了赏花的好时节---纵是春意盎然也司空见惯，身何曾再为之震颤！

如果是落英遍地，眼前怕是碧辉春喧熙来攘往，落花有意观者无心---纵然姹紫嫣红也是“三千残红”的审美疲劳，心何曾为之呯然！

独来得胜景，触景而情生，情生为心动，心动而美臻。

桃花之美，引燃我心。

这零零星星的“一朵之鲜”，正是桃花之美的引领者。

当冬天虽去而春寒如锥；当春风虽来而冬气不回；当菲菲润雨中爆响第一声春雷；当正阳初起咋暖还寒冬衣不敢就褪……其实我们内心知道，“逢春一夜，百草发芽”万物正在复苏，春天的脚步已经在向我们走来，但是，等待这真切的脚步还尚需时日：它何时才能铿锵而至，将冬天的倦怠与无绪彻底抛弃，让温馨的春讯澎湃而起呢？

强烈的渴望，莫名的无奈，期许的焦灼……

“一朵之鲜”此时应时而出！

她轻盈地，以无比清新的姿态一展枝头，这一朵，然后是那一朵，自由的点缀，随性的绽放。她的上下前后，是她同根生共命运的桃蕾们，她和她们在纷繁旁逸的枝头上轻轻的随风摇呀摇、晃呀晃，甜蜜又亲昵地排成一行行，不时窃窃的呢喃、轻俏地低语，含苞待放；

她羞红着娇嫩的脸，以无法比拟的仪容打动着周围的柳丝们，这一蹙，那一颦，粉羽鲜张，如蝶欲飞。柳丝们则满含深情，依恋不舍地与她上下对舞，左顾右盼，彼炫此动，如醉如痴；动感的绿墙上，碧翠里不时炫出点点洇红，洇红晕散开去，如晕散在风韵极致的画屏上，画屏的底色是一汪蓝天，一湖清波，湖的对岸则是黛墙朱瓦的小筑，恰东天的春阳初起，波光粼粼，层迭不穷，皴染出、变幻出、引领出一幅幅清风杨柳水点桃花的新春画卷，泻尽春讯，春意，春光，春色之明媚，燃烧着明亮着撩拨着寒寂冷寥的我，让我也为之感动，为之惊醒，为之勃发！

桃花之美，温暖我心。

在漫漫长夜里，当独孤的心吞噬在无边的大暗中，听不清是风在吼，还是鬼在叫；在萧萧寒冬季，当颤抖的手瑟缩在无尽的冰冷里，分不清是雨咆哮，还是雪如刀；在茫茫人海中，当羸弱的身挣扎在命运的峰谷间，看不清是天无路，还是漩无数；在绵绵岁月里，当贞洁的心深陷在无助的渊薮下，辨不清是我善良，还是人如狼……

大暗如磐，寒意幽幽，风霜如剑，挫骨揪心！

这时，有一种声音，在遥远的地方，向你呼唤；有一缕光芒，在遥远的心底，向你闪耀；有一种希望，在遥远的莲台，向你祈祷；这呼唤，是春的先声；这光芒，是春的晨曦；这希望，是春的播撒。她含着绿意，捧着鲜花，从遥远的天边，款款向你而来，奔涌不息又无限温婉地走进你的双眼，溶入你的身体，潜移你的内心；她用坚定的步履，舒缓的节奏、明丽的色调、诗意的情愫、醉人的温馨，让你切切实实地感觉到：有一种力量在无声地驱离着寒冷；有一种甘霖，在无声的滋润着万物；有一种温度，在无声的融化着孤寂；有一种精神，在无声的感召着奋起！这种感觉开始可能是沉慢的，甚至是意想不到的，但只要感觉到了，就一定会呯然心悸：她加速度向尔袭来，热浪扑面，心潮澎湃，让你在那一瞬间一霎那大彻大悟，欢呼雀跃！

这美丽的桃花，这如诗如画般的景色，不正是春天的圣手在赐予我温暖我饱满的精神和力量么？

桃花之美，融汇我心。

美由心生。有美丽的心，才能发现真正的美；有至美的心，才能欣享至美的景。

我们不仅仅在发现美，发现美的本身就是在追求美；

我们不仅仅在追求美，追求美的本身就是在创造美；

我们不仅仅在创造美，创造美的本身就是在享受美；

早春的桃花，以“一朵之鲜”映水而来，先声夺人，相谐成趣，引领我情，融汇我心。她美得高雅，美得自然，美得无痕，美得极致！

一春不在一时，一时不在一花，她融汇在我们心中的其实是那接踵而至的滚滚春潮；是那风和日丽花团锦簇的美好明天；是那朝气勃勃激昂向上的时代精神！我们为之呯然心跳，我们已好久没有呯然心跳过，我们的心也应该为之呯然！

传来《北国之春》的歌声：“城里不知季节已变换……”

哦，遥远乡间,怕是油菜花也该漫开了田垄，连蚕豆花豌豆花也始开了吧？

（作者：余传俊 字：观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