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从1986年,吕新在《山西文学》第二期,以短篇小说《那是个幽幽的湖》首次亮相后,就让山西文坛大吃一惊,一片哗然。如今二十八年过去了,这期间,不止一人不止一次地为吕新叫好,为吕新的语言和作品叫好。省内省外,大家名家,吴义勤、段崇轩、王春林、李锐、蒋韵、叶兆言、闫文盛……
酷暑盛夏时节,四年一届的鲁迅文学奖终于在2014年8月11日尘埃落定。其中,格非的《隐身衣》、滕肖澜的《美丽的日子》、吕新的《白杨木的春天》、胡学文的《从中午开始的黄昏》、王跃文的《漫水》五部中篇小说获得殊荣。吕新是第六届鲁奖评选中硕果仅存的唯一一位山西籍作家。在评委会委托评论家王春林草拟的授奖词中,是这样评价《白杨木的春天》的:“吕新《白杨木的春天》,既是他小说创作生涯中一部标志性的转型之作,也是新世纪以来中国文坛少见的优秀知识分子小说,美学风格沉郁顿挫。作品的思想主旨,是要表现特殊时代强力挤压下知识分子的苦难命运遭际,既有历史情境的真切呈现与理性沉思,也有知识分子精神世界的深度剖视,更有对于民间温情的捕捉与呈示。在艺术表现形式上,既保持了吕新一贯的先锋意味,又有一定程度的拓展变化,显示出作家一种坚持不懈的探索追求精神。”
从《那是个幽幽的湖》到《白杨木的春天》,吕新走了二十八年。
从1993年在街头报刊亭第一次读吕新的《五里一徘徊》(《收获》1993年3期)、《阴谋》(《山西文学》1993年11——12期),到现在读吕新亲笔签名的《阮郎归》、《梅雨》、《成为往事》,二十多年,白驹过隙,人世苍茫,物换星移,人聚人散,当年的那个在军营里的懵懂少年已经添了白发,当年的青春期吕新已知天命。从初见时的惊喜和陌生,到再见时的崇拜和熟知,从遥不可及到促膝交谈,一切都在改变着,一切都成为可能,唯有热爱和叫好不改初衷,一如当年。
2012年7月,在晋中的吕新家里,接过吕新签赠的三部长篇小说《阮郎归》《梅雨》《成为往事》,为了满足我急不可耐的阅读需求,我采取了三部小说同时阅读的方式,把一天的时间划分为三个板块,用吕新的小说牢牢占据着时间的流逝和空间的虚幻,上午读《阮郎归》、下午 读《成为往事》、晚上读《梅雨》。在漫长而又短暂的阅读过程中,这样的阅读确实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语言艺术体验过程,更是一次令人欲罢不能、欲说还休的精神世界历练。
对于吕新的作品,你必须喜欢,必须指责、必须抱怨、必须惊呼,唯独做不到沉默和无动于衷,这就是吕新作品的魅力所在。热爱吕新的人说:“吕新总是对的,哪怕是他那飘忽的意象、诗性的文字都是对的,因为他是吕新”。
走进《阮郎归》的阅读现场,犹如在倾听一个生死轮回、扑朔迷离的生命故事,一个人的出生和入死、开始和结束、出走和归来、投胎与转世。孤魂野鬼、前尘往事、千般滋味、万番感慨、尽在其中,令人无不唏嘘感伤生命的悲喜无常、命运的变幻莫测。穿越时间与空间,往返古今,把玄幻的幽魂与鲜活的人间纠缠起来,自得玄机、向天而笑,一个横跨古今千年的故事,一轴生死轮回的历史长卷,令人过目不忘。
“城头春色,陌上柳青,鹧鸪声里,一个人背着包袱远去或归来,这样的一幅图景长时间的呈现,成为本书的起因和基本的背景。”这是吕新在《阮郎归》后记里的一段话。
今夕是何年?匆匆忙忙的人生,或许让我们无暇顾及思考,思考一下我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思考一下我是谁?谁又是我?对于自己和他人,我们更多的态度是,我自倾杯,君且随意式的冷漠狭隘。《阮郎归》是一部让人思考和回味的小说,让我们停下脚步,感受生命的来去因果缘分……从而获得从未获得的顿悟和力量。透过吕新那双深邃明亮的黑眼睛,我在内心发出惊讶,这是怎样的一个作家?在吕新看似沉默沉静的外表下,其实掩藏着多少汹涌的艺术灵光。五百多万字的作品,吕新把所有的语言激情都倾诉给了文本。现实生活的表皮之下,汩汩流淌着先锋写作的血液。当年普鲁斯特在读了卡夫卡的小说后兴奋地说:没想到小说还可以这么写。而我在读了吕新的小说后也惊讶地说:原来小说可以写得这么精彩。林木葱郁,大雪纷飞,山花烂漫,长河落日,苍茫到无限,遥远到永远难以抵达。那些如星辰般闪烁春草般鲜活的文字,绵延无尽地直抵人心。独具个性的艺术模式和语言的狂欢,给我致命的诱惑。
著名作家闫文盛说:“《阮郎归》是吕新已经从先锋作家的桎梏挣脱而出的标志性作品,我至少已经看到了一个求新求变的吕新。如果说此前的吕新是在挥洒感觉,内审自视,以虚写虚,到了《阮郎归》,则无可置疑地展露了其处理复杂世象的能力。千年光阴,人事熹微,故事更迭,死生无穷。虚实之间,拿捏得非常好。这部面世于2007年的长篇像一个生命轮回的寓言书,书中流露出对生命本体、万千事物的深刻的洞见,显示的是一个出色的小说家那种近于本能的叙事禀赋。从此,吕新可以面目含混,返璞归真,从此,他能够做回自己了——因而,也就有了更多的可能。”(《阮郎阮郎归何处——关于吕新的三段旁批》闫文盛博客)
当然最出彩的仍然是吕新式的语言,营造出的那种独一无二的艺术氛围,毫无理由地满足着我的阅读欲望。
我无法拒绝对吕新作品的痴迷和喜欢,无法拒绝吕新芬芳迷人的文字诱惑,那些文字如酒的迷香,使我一再泛滥成瘾,又如春草一样在心灵的白纸上疯长。
“乡间的夕阳都红得有些过于夸张,如同一种不择手段的恣意渲染”。
——吕新
二
《山西日报》记者白琳在《吕新默默的写者》撰文:“大约十年前,笔者刚到《山西文学》杂志社上班那会儿,单位收拾库房,准备把从前堆着的旧刊物卖一卖,结果翻出来好多以前的刊物和手稿。笔者因为随手翻看,无意间看到了1986年第二期上的一篇文章《那是个幽幽的湖》。让笔者停下收拾旧物、一口气读完它的原因是,这作品根本看不出有二十年了,它新鲜到仿佛还湿淋淋淌着血。震惊之余,问前辈编辑,这个文章到底在写什么?答曰:至今无人能懂。又问:那当时为什么能发表?答曰:因为无人能写,无人不觉得不好。
十年后,和吕新谈起这事,他也吃了一惊。那篇小说是他的处女作,当年发表后一鸣惊人。
一打开吕新的小说,不管你喜欢不喜欢,理解不理解,你总得承认它、服气它。吕新小说所呈现的纷乱、逼真的晋北农村和农民的生活情态,像“印象派”绘画一样斑驳而又和谐的艺术画面,层出不穷的既新奇又深刻的形象比喻,还有无拘无束而又平静如水的叙述声音,使你如同置身于一个幽深、奇丽,又有点神神秘秘的虚幻世界。吕新的小说源于感觉,或者说他的小说是以感觉为基点为构架的。他有一种极为敏锐、丰富、强健的艺术感觉,灵敏度很高,接收面甚宽,就像高耸的现代雷达。对生活的种种感觉,不仅可以在创作中转化为五彩缤纷的意象群,同时可以强有力地启动作家的各种感官,如视觉、听觉、触觉、嗅觉,以及联想、想象、幻觉等心理活动同时运作。”
评论家吴义勤在《山西日报》发表的《语言的奥秘——吕新坚定的先锋》写到:“有人说小说怎么写?那是有定论的,但我们翻开吕新的小说,那是我们从来没有读过的小说。他完全是用小说在写诗,没有清晰的人物形象。没有连续的故事情节。甚至连具体的真实的生活场景也没有。但我们沿着吕新文字的芳草地一路走下去。你会看到沿途诸多令人新奇的风景。那是完全令人着迷的风景。昔日那些蒙着时间灰尘的古老文字统统都被吕新重新洗涤擦亮了。像夏夜头顶上的星辰。闪烁着迷人的光芒。阅读这样的文字当然充满了新鲜奇特的快乐和趣味。
吕新对于山西文学颠覆性的意义不言而喻,吕新对山西文学尤其对主流的山药蛋派文学传统来说绝对是一个另类。吕新对于中国先锋小说的创作意义同样有目共睹。吕新,当代中国唯一坚守先锋阵地的作家。吕新绝对是一个能够呈现文学史意义的作家。这种意义,即使在当下被忽略和掩盖,也必须在将来大放光芒。
神奇的想象,飞动的意向,隐秘的意识,深邃的内心,复杂的能指,诗性的隐喻,反讽的修辞,若隐若现的意义,再加上抒情的交响乐般的节奏,这就是典型的吕新式的语言。这就是吕新语言的全部奥秘。穿越吕新的语言丛林,那是一种真正飞翔的感觉。它让浮躁的心灵归于沉寂,让混沌,沉滞的俗世一步步远离。让遥不可及的神秘在语言中梦幻般莅临。面对这样的语言,所有的饶舌都是多余的,让我们沉浸其中,静静地感受吧”!
三
读吕新获得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的中篇小说《白杨木的春天》,不由得想起了严歌苓的长篇小说《陆犯焉识》。曾怀林和陆焉识俩人有着相同的命运,被下放接受改造。身处同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都具有被扭曲,甚至夸张的人性特征。
吕新在《白杨木的春天》里,描述的那座小城,是否就是生他养他的故乡呢?这种感觉从阅读小说逐渐推进愈来愈强烈鲜明。
三义店,十字路口,一直到西大街的人民医院。北门,出东门,能看到烈士陵园的松柏,生产队的卷心菜地,百货公司,人民医院,红旗运输社,人民饭店,旧党校,旧人委院,城关,这是在小说中出现了多次的地名,这些地名都是尽人皆知的左云城及周边的地名。
不论有意还是无意,吕新把左云写进了小说,写进了鲁迅文学奖的神圣殿堂,尽管在整部小说中,未著左云半字。
左云,因吕新而不同寻常了。
这是我在读小说《白杨木的春天》第一感觉。其实,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吕新的艺术天才,挥就的一部精神大作。
《白杨木的春天》这部八万字的小长篇,最初发表在《十月》2010年第六期。当初《十月》的主编刚一看到,就誉之为杰作。小说沿袭了吕新的长篇小说《阮郎归》的叙事语言风格,内敛节制,求新求变,人情事理分寸拿捏的非常好,既保持吕新一贯的先锋个性,又有脱胎换骨的思想艺术壇变。读后令人为吕新不知不觉的难能可贵的中年变法而惊讶惊喜。
吕新写曾怀林,写特殊时代知识分子苦难命运和精神世界深度解析,一直要把人写动情写哭写出眼泪为止,这是一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写作姿势。但是,吕新只知道写,只知道不写出来就难受,至于动不动情,哭不哭,有没有眼泪,只是读者的事,与吕新无关,与作品无关。
“在《白杨木的春天》里,吕新致力于各种人的人性,逼出其内心深处的鬼气,在具体的写法上,他极力弱化情节,叙事节奏缓慢,常随人物意识流动,仿佛几乎无事的悲哀。实际上,当然有事。譬如韩松长的告密,车耀吉和老宋之死等情节,在别的作家那里就完全可以写得惊心动魄,而吕新将这些有可能的惊心动魄全部稀释在缓慢的叙事之流中,并可以完全不顾及情节的进展,以及读者的阅读障碍,时时准备在任意一个叙述点停留下来,将人物及其内心无限展开,反复辩难,拷问其灵魂。吕新时刻对一切关于道德完美的想象与渴望保持着警惕,发觉自己可能将要制造一个幻觉时,就立刻迫不及待地去戳破它。吕新的《白杨木的春天》,同样是一篇典型的带有先锋意味的小说。”《王晴飞,人性隐微处的鬼气与先锋叙事的印迹》。
“用手电筒一照,看见至少有六七只附近一带的狗在疏松的白杨木栅栏外面排成十分整齐的一排,黑夜的辽阔的锋刃仿佛截去了它们的后半截的身体,只将剩下的六七个毛茸茸的正朝着院子里的半开的门窗出神的头颅安安静静地摆放在白杨木栅栏的最上面的一道横档上”。这是《白杨木的春天》开头一句,典型的吕新式语言风格。
“十几块小学生的橡皮那么大的肥肉正在冒着轻烟的油锅里慢慢地动荡着,泪花闪闪地游走着,灼热的高温使它们无法停留在一个地方不动,而不时地相互交换着位置,都以为别人那里清凉宜居”。
“目光如同飞累了的蝴蝶一样,先停留在那只红彤彤的鼓上,不久又落到打鼓的人的手上和脸上”。类似这样天才般的语言在小说俯首皆拾,不胜枚举。沉郁顿挫的美学风格和先锋艺术品格,使《白杨木的春天》成为了中国文坛极少见的优秀知识分子小说。
四
闫文盛问吕新近期创作计划,吕新说:正在写一部长篇小说,希望能够写好。读完吕新的长篇小说《掩面》《花城》2013.5期,如果在时间上没有差错的话,吕新所指的希望写好的长篇正是《掩面》吧。至此我可以以一个普通读者的身份告诉吕新,你的希望实现了,《掩面》真的写好了!《南方周刊》曾刊登了黄孝阳的文章,对《掩面》做了高度的评价:“吕新的《掩面》写的真好,犹如星辰灿烂,他把对中国革命的叙述提升到了一个诗意的境界。对李洱的《花腔》我曾经在各种场合有过各种赞美。现在我要说,《掩面》与《花腔》堪称双子星座,都在一个世界性的高度上为中国当代文学加分。”
《掩面》让人想到掩面而泣,谁在掩面而泣,当然首先是寻找父亲的十六岁少女,其次是那个不停变换名字的父亲孙渡,最后是读完小说的我。
穿行在《掩面》的故事长廊里,有一种踏遍青山人不在的同情和心酸,更有一种不识庐山真面目的神秘和无奈。先锋作家大将吕新,不改先锋的独特姿态,以现代主义的写法,用讲述者的新颖方式,极其艺术地完成了特殊年代知识分子的悲情故事。同时不留痕迹地反讽了特殊年代特殊人物的特殊精神理想。精致自然的语言表达淙淙流淌,毫无半点做作和强迫。
喜欢吕新的作品,时间长了会有这样一种直觉。读吕新的小说,你要做好两种准备,一种是享受语言文字带来的狂欢,一种是忍受反复隐喻和诗性的诱惑。
读完吕新的作品,总想写点什么。又一想,其实写什么都是多余的,还是不要惊扰那些流淌着的文字河流,吕新的语言带来的诗和梦一样的享受,读完就读完了,喜欢就喜欢吧!有些感觉像花朵上的露珠,一碰就破了。有些文字像梦幻中的记忆,一说就飘散了。
最打动人令人掩面而泣的是小说第五章里的那首长诗,《黑色笔记本》里的三首诗,《家》、《失踪的革命者》、《上山下乡》,读完这几首诗我是真的哭了。
每次回家,总是
没人在家
能听到钥匙跑着
前去开门的声音
钥匙一直深入进去
然后返回来,说,又是你一个人回来的
他们都不在
而一个正常的家庭是听不到
那种细微的声音的钥匙
用小虫子般的声音和你说话
汇报家里的情况
这种事绝大多数的人都不会经历
……
这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十六岁的少女无奈的哭泣,一个没有父母依靠的啼血的心声。吕新以诗人情怀,为《掩面》增添了极具悲悯色彩的一笔。这一笔也为曾经是个诗人,如今依然以诗人的眼睛观察发现这个世界的吕新,出具了最好的证据和注脚。
正如王雪莹所说,在对认知和语言的不断破坏重建过程中,诗歌展示出强大的人性救赎功能。筋骨强健血肉丰满的诗歌,可以在废墟之上建立宫殿,在伤口之上开出花朵。
《掩面》被吕新写的极其自然而流畅,简直精致到了完美无缺的地步。随着主人公的角色一再变化,寻找父亲的过程也一再音讯迷茫,苦难悲伤找不到出口和入口,一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人间悲苦,紧紧拷问着人心,又被吕新稀释缓解的如此凄美而艺术。如同月下听《二泉映月》,流淌一地的琴声,已经化作了心碎和颤栗。
也许好的文字,就是让人保持泪腺功能的,让人的心保持柔软的。在好的文字面前,我们都是孩子,我们爱着,我们也被爱着。
《掩面》就是这样的文字!
五
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早在1993年,吕新刚刚过完自己三十岁的生日。他在一篇创作谈《陪你笑一笑》就写道:“目前我过着一种比较舒适的生活,有条不紊的写作,使我活的不是很累。那些活得很累的人,都是一些志向远大的人,他们想要的东西太多,不能不累。再说累一下也是应该的。
还有一个使我愉快的原因是,我在这个世上没有敌人,我觉得每个人都很可爱。我唯一感到吃力的是做人很难。在亲人面前,在朋友与熟人面前,甚至在陌生人中间,我想一个人完全不顾任何场合,不管一切情面,几乎是不可能的。有时候非虚情假意不可,非言不由衷不可。我想一切的批评都是不好的,你不喜欢他,可以不看他,何苦要骂他,诋毁他?事实上,他也不易!
我唯一的理想的道路是,安静而认真的写作,在将来的某一个下午或黄昏,在不惊扰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悄死去。”
当年读到吕新的这段话时,我刚刚在遥远的军营过完自己二十四岁的生日。那种人生苦短的宿命感给了我青春期致命的一击。作为一名和吕新同乡又身在远方思乡,且热衷文学的青年。读到这样质地坚硬的文字,怎能不血脉贲张,又引以为荣呢!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吕新的这篇《陪你笑一笑》,其实,就是陪你哭一哭的翻版。活着谁都不容易,吕新也不容易。所以,即便是一个有理性的人,也常常漫无目的地生活。后来在军营在他乡,总是在心里很凉的时候,读着吕新的这段话。阴暗潮湿的宿舍外面,听觉边缘,夜风在独自叹息。
对于吕新,我依然在持续关注中热爱。因为吕新,至今我依然热爱诗歌敬畏文学。并且在喧嚣的尘世里,尽力静心阅读。阅读使我在羞愧中看见了自己离真正的文学是何等遥远,与吕新有着怎样的差距。旅居海外的女作家严歌苓,在写作《陆犯焉识》前,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做准备。马尔克斯在创作《百年孤独》时,构思了十五年,开始动笔后又折腾了三年,因为他一直不知道如何写第一句。而另一位中国的先锋文学代表人物,著名作家苏童曾说,写长篇小说是个力气活儿,写长篇就像顶着一块大石板在生活。我现在写一个长篇需要3年左右的时间,写完了不是身体这个部分出了问题,就是哪个部分出了问题。
而我作为一名文学业余爱好者,在看了苏童、严歌苓、马尔克斯以及吕新的作品后,连一个字都不敢写了。
如果没有一只神奇的笔,写出会飞翔的文字,写出会发光的书,我宁愿选择放弃。
吕新完全是一位凭借自己独特天才写作而成功的作家。语言的溪流蜿蜒流淌,梦幻般的叙述联翩而至。对于吕新,无论你读懂还是读不懂,最好的办法还是去读,耐心去读,读了之后你就会明白,什么是文学。他那种挥洒自如,风生水起,活色生香的文字力量和魅力,使一切黯然失色。
六
省作协的李金山说:“吕新是安静的,从眼睛到内心,从人到小说。和熟人见面时,常常是微微一笑,话很少,但读他的小说,你会惊异于他的滔滔不绝,惊异于这个沉默男子面对纸张的时候,像是完全换了个人。”而我想说,吕新完全是为了文学而生的,天生就是个当作家的料。当你和吕新接触后又会发现,不善言谈的吕新又是那么细心细腻,有这样一个细节。我和吕新,在左云第一次见面,短短的只有几分钟,几句寒暄的话。时隔两年后,又在晋中吕新的办公室见面。当我们一行进入吕新的办公室时,他正在默默地清理卫生,办公室的地板被吕新清洗的一尘不染,光鉴照人。就像吕新洁净澄明的心灵以及很少被世俗玷污的作品。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我,说是这个人很面熟,还说我怎么不说自己是谁?让吕新弄得挺尴尬。好像不认老乡了,还告诉我,我比第一次见面老了瘦了。
这是吕新式的敏感和作家眼睛里的普通人,也像他笔下的人物。
吕新的办公室极其简洁。作为一名市文联主席,处级干部,没有电视电话电脑,只有一茶几,一文件柜,一写字台而已。而且吕新没有笔名,写个人简历,寥寥几语,连个文联主席省作协副主席,获奖情况都省略了。吕新说:“除了写作我不喜欢做任何事情,换句话说,除此以外的任何工作都不能吸引我,甚至连最基本的认同感都没有,我对生活的需求非常简单,没有太多想要的东西,比大多数人的需求还要少。人不索取就不会觉得太吃力,一个人什么都想要,哪能不费劲儿,对我来说,除了写作是主动的,其他几乎都是被动的。”
博尔赫斯说:“我写作是为了让光阴的流逝,使我安心。”我喜欢这句话,因为我仿佛看见吕新坐在桌前,让全身溶入黑暗中,拧亮一盏台灯,只让温暖的光束投向那一沓稿纸内心的喜悦和饱满,我看见一个个金灿灿的汉字变成吕新的语言,在时光的隧道中自由地飞翔。这是怎样的一种诱惑啊。所以,吕新无法找出另外一种方式,面对光阴的流逝而独自微笑。
夜深如海,星汉灿烂。熠熠生辉的文学苍穹之下,吕新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