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广州,难得地迎来了几天的阴雨,蔬菜档、羊肉档、鸡肉档、蛇肉档和饭店的生意骤然旺了起来,顾客们都说要和家人及同事一起吃火锅。身边仿佛一下子浓厚起了情义,不免令我想起冬天的老家。然而好景不长,几天之后,广州又回暖,显示入冬失败,人们又照旧各忙各的。不少人在埋怨这冬日里过分的温暖破坏了人们乘机小聚的愿望,这又更使我想念老家的冬日阴雨。
老家常被外省人戏谑为“天无三日晴”,事实上长江以南,广州以北的广大地区一到冬季,就常常阴雨连绵。连绵的阴雨总让人心情阴沉,向来不讨好,我却觉得冬日阴雨有诗意又有情义。
淅沥而纯净的冬日阴雨,驱走秋日的干燥,让天空和人的身心变回柔和而滋润;能驱走日益肆掠的雾霾,还天空和人心一片清澈。有了冬日阴雨的滋润,深藏于地下的秋后根须才免于枯死,开春后又繁茂出下一个柳暗花明和姹紫嫣红。冬日阴雨总能令我感受到清新意境和万物源自生命力的魅力。
冬日阴雨让老家的乡亲们暂时放下劳作,与朋友围坐炉旁,暖暖地闲聊。开饭时分,架上铁锅,打开米酒,在升腾的热气里吃个汗流浃背,吃个痛快淋漓,吃个情义满怀。窗外,正下着中音的冬雨,和谐地伴奏。
最温馨的是家人间的聚会,即便没有高档酒肉,只是共享一锅家常菜,火炉上的热度和心里的暖度,就已经是浓浓的调味品,提升了家常菜的色香味。最难忘的是用炉上熬软了的四季豆炒酸辣椒,总能辣得胃口大开,嘴上的嚼动和肚子的蠕动速度得快点,慢了就会少抢到一两碗饭。嫌豆子难夹的话,干脆就整勺装进碗里,跟米饭搅匀,大口大口地咽下,实在是痛快。要是遇着父亲从单位回家休假,那就更美了。父亲每次回来,总会带来点好食材,或一两斤猪肉,或几块猪骨,或一两只猪脚。猪肉或猪骨或猪脚在炉子上炖烂后,跟同样炖烂了的豆子或萝卜煮在一起,先吃肉,后啃骨头,剩下的豆子和萝卜也很有香味。虽然算不上大鱼大肉,也是一种美美的温暖。窗外,正下着润物细无声般的毛毛细雨,默契地配合着屋内的融融之乐。
也许有人会钻牛角尖说你已不用干农活,倒说得诗情画意。冬日里,普通人家也还有活计,但连绵的阴雨一来,就要被迫耽搁。平民百姓,手上一停,就没了东西来填肚子。
我也曾听说一个美与阶级性的故事,说冬日里有秀才、小官员、商人和农夫四人一起赏雪吟诗。秀才先说“大雪纷纷坠地”,谄媚的小官员接着说“恰似皇家瑞气”,爱囤积居奇的商人说“再下三年无妨”,农夫立即生气地说“放你娘的臭屁”。农夫靠天吃饭,再下三年的雪,农夫还吃什么?
身为农家子弟的我当然不敢忘本,但自古以来,一年中有春耕、夏长、秋收和冬藏。到了冬天,就该适当地休养生息,否则也难以很好地经营下一个春夏秋冬。也许冬日的阴雨正是上天对刚做出奉献的大地的滋养,是上天给予人们修养的机会和有息才有生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