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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狄马加和吉狄马加诗歌:一个时代的民族记忆
    • 作者:沙辉 更新时间:2016-12-01 12:28:47 来源:原创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928



    引 言


    虽然彝族是一个创造了辉煌灿烂的文化、为世界文明贡献了自己力量的古老而坚韧的民族,并且也是一个以诗歌作为自己文化灵魂之一的民族,但是,直到吉狄马加在彝族汉语诗歌界的崛起,才得以让这个民族的诗歌产生了一个不仅在本民族内也在世人面前公认的彝族诗歌领军人物、世界性诗人。作为一个崇尚英雄主义的民族,却因为诸多原因,致使“诗歌英雄”的欠缺一直成为这个民族文化历史上的一个“例外”,而吉狄马加在新时期的成功崛起,填补了彝族没有“诗歌英雄”的文化心理空白,使其英雄崇拜的主题内容得到了很好的并且是具体的补充,成为连接一个诗歌民族的历史与当下和未来的具有大胸襟大情怀的世界级诗人。



    吉狄马加是彝族诗歌的集大成者,吉狄马加诗歌现象提振了彝族诗歌的创作信心和创作热情。彝族是一个诗歌的民族,诗性的民族,可以说,诗歌因子渗透于古往今来的每一个彝人的生活中和骨血里。在彝族人的历史中,在婚丧嫁娶等各式场合,彝族人都是以诗歌的方式或者说是诗化的语言进行对话、交流和赛辩斗智的。但不管是彝族的典籍、史诗,还是克哲尔比(彝族诗化谚语)等其它诗歌形式,差不多都为集体创作,在吉狄马加之前,彝族虽然是一个具有悠久的文化灿烂的文明的古老民族,但并没有产生过世界级的大诗人。这里面的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比如因为彝族生活和地理上的历来处于边缘和封闭状态,比如彝族口耳相传地承载和传承民族文学的方式,比如彝族的诗歌、典籍几乎都为集体创作,都是集体智慧的结晶等,阻碍和制约了在彝族的历史上产生家喻户晓、载入史册甚至是具有本民族之外和世界级的影响力的个体诗人。这虽然可以理解,但对于像创造了享誉世界的十月太阳历、世界六大古文字之一的古彝文等辉煌灿烂的文明并且以“诗歌民族”引以为豪的一个民族,难免是使人感到一点遗憾的。直到吉狄马加在彝族汉语诗歌界的崛起,才得以让彝族诗歌产生了一个不仅在本民族内也在世人面前公认的彝族诗歌领军人物、世界性诗人。虽然不能说吉狄马加结束了一个“彝民族集体运用母语创造经典”的时代,——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因为众所周知的全球一体化浪潮,很难想象彝民族在我们这样一个时代还能一如既往以母语集体创作的方式创造出犹如《勒俄特依》《玛姆特依》或者是《查姆》《阿细的先基》一样的经典、史诗,——但应该可以说吉狄马加开启了彝族诗歌走向世界、把一个古老的诗歌民族带进世界视野里的全新时代。从这一角度而言,吉狄马加是彝族诗歌的集大成者,同时也是彝族汉语诗歌写作取得巨大成功的典范。

    吉狄马加这一现象的产生,对于彝族诗歌,具有非同小可的意义。首先,它延续了彝族诗歌的根脉,不至于让其在某种诗歌高度上中断、萎靡、衰弱甚至湮没于时代变迁之下的历史烟尘。由于历史的演变,由于全球一体化,母语和母语创作在世界范围内遭遇尴尬甚至是灭顶之灾,全世界正以使人感到可怕的速度让语种消失,于是,以纯粹而单一的母语和母语创作来保留、发展少数民族自我的文化和诗歌,几乎成为了不可能。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像吉狄马加一样的彝族汉语写作,保留、传承了本民族的文化和诗歌因子、精神。其次,它提振了彝族诗歌的创作信心和创作热情,并使彝民族的个体写作现象推向一个更为普遍和积极的风潮。吉狄马加和吉狄马加诗歌创作形式(吉狄马加的彝族汉语创作形式、吉狄马加的诗歌风格以及吉狄马加式情感抒发等)及“吉狄马加诗歌经验”的成功,使彝民族切身感受到彝族诗歌可以是这么写的,是可以如此向外部世界传达自己的内心和精神世界的,深切感受它的普世价值和意义并深受感召与鼓舞,使彝族汉语写作变得充满信心和自我期待。吉狄马加不仅是彝民族一座凭借个人力量崛起的诗歌高峰,吉狄马加也绝对是彝民族第一座凭借个人力量崛起的具有世界性意义的诗歌高峰。

    彝族诗歌是彝族文化中最为强劲的文化力量之一,作为具有近千万人口的民族,在新时期,彝族诗人(主要是彝族汉语诗人)和彝族诗歌(主要是彝族汉语诗歌)成为彝族文化中一道蔚为壮观的风景线,虽然这和彝族是一个诗歌民族的传统与诗人们自我表达的需要分不开,但也不能说与吉狄马加的存在和吉狄马加诗歌的取得成功毫无关系,起码来说,吉狄马加的存在和吉狄马加诗歌创作的成功,提振了彝族诗歌的创作信心和创作热情是毋庸置疑的。如上所说,在吉狄马加他们这个时代之前,彝族人除了口头创作,能有那么多人拿起纸笔进行个人的诗歌创作,这样的现象在彝族历史上是没有过的。

    吉狄马加和吉狄马加诗歌的存在,填补了彝族“英雄崇拜”中的“诗歌英雄”空白。稍微熟悉彝族文化传统的人都知道,彝族是一个英雄崇拜主义民族,是一个崇尚英雄,注重信仰,看重精神领袖的民族,可以说,彝族文化在很大一个程度上就是“信仰文化”:比如毕摩文化——是在对毕摩文化的信仰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比如彝族的万物有灵说——彝族人觉得不管是石头、小草还是河流、山头之类,万物都有一个类似于灵魂的神灵在护佑着它本身;又比如彝族对火、鹰等等图腾文化的崇拜,也都归属于“信仰文化”的范畴。这些文化都不排除是在精神信仰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这在彝民族的英雄崇拜类型故事传说和精神领袖崇拜类型故事传说中得到充分印证:在崇拜对象中,骏马是达岭阿宗,雄鸡是瓦布多几,家狗是克巴丹毅,青蛙是斯惹巴获,人类英雄是半人半神的支格阿鲁,毕摩大师是毕阿史拉则,机灵又口才好犹如阿凡提的有硕郭克惹,美女中有呷嫫阿妞、布阿史嘎歪等等,而对于诗歌,或许是因为彝族的传统和古典诗歌主要形式为集体长时期共同创作,没有产生过真正意义的、尽人皆知的“英雄”。“诗歌英雄”的欠缺,一直是英雄崇拜主义的彝民族的历史上一个“例外”。在此意义下来讨论,吉狄马加在新时期的成功崛起,填补了彝族没有“诗歌英雄”的文化心理空白,使视诗歌为生命的彝民族在超出自我族群范围之外谈论彝族诗歌时不至于闭嘴不言甚至黯然神伤。

    吉狄马加是一位站立于自己民族母亲宽广的肩膀上放眼世界的真性情杰出诗人。吉狄马加具有最为深沉的情怀和博大的胸襟,他的深沉,来自于背后那个历经苦难却又坚韧的民族,来自于脚下那片大山大河大平原中神性而成为诗人“永久的迷恋”的土地;他博大的胸襟,是父性的山川所赋予,是母性的江河所恩赐,更是他“民族的眼光”世界的视野所决定。他的一切思想和情怀的获得,都是他对“民族”和“世界”这两个既“隔离”又融合、既“独立”又彼此包含的概念的深切感悟。他对自己的民族、对生命与和平自由等真善美的事物具有着内在性的、与生俱来的钟爱。吉狄马加的诗歌,是艾青的名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式的深深的爱。毫无疑问的是,吉狄马加首先是民族的,然后才是世界的。是彝族这位古老而年轻、具有博大精深之文化底蕴的、饱经沧桑又焕发新颜的伟大母亲养育了这个世界级的民族诗人。可以说,没有彝族这样一个民族,没有吉狄马加自身对彝族传统文化的深厚积淀和深深思考,就不会有这样一个成为中国少数民族代表性诗人的吉狄马加。关于对自己民族的爱,关于自己民族所具有的诗性特征给自己带来的滋养,关于对自己所热爱得使之热泪盈眶的那片土地的浓郁情结,关于对自己的创作所背靠的文化底蕴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情感、创作灵感和创作热情的来源,我们在吉狄马加的诗歌、访谈、创作谈以及演讲等其它言论中能够轻而易举捕获到明确的信息。

    彝族是一个正视死亡的民族,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很不理解那些老者说到(自己的)死亡为什么总是那么坦然,他(她)在谈论自己的死亡就像是在谈论下一顿饭吃什么好那样正常和简单。在彝族谚语中也有“人死正常,犹如圆根叶子落”(季节到了,圆根的叶子就会一层层变黄、枯萎,这样的说法是指向世上新人换旧人那层意思的)、“老者正当死,幼者正当玩”(意思是老人死去是合情合理的、自然的,幼者爱好玩耍也是合情合理的、自然的)。在吉狄马加的诗中,除了对大地和家园意识的抒写——“我曾经歌颂过土地和生命”(《献给这个世界的河流》),以及显示出他站立在母族的土壤放眼世界的对人类的精神关怀,还有他对母亲和孩子这样一对“关系”热衷于阐述(《自画像》:“孩子留下你的名字吧,在这块土地上,因为有一天你会自豪地死去——题记”“我是一千次葬礼高潮时/母亲喉头发颤的辅音”,《我愿》:“彝人的孩子生下地,母亲就要用江河里纯净的水为孩子洗浴——题记”“当有一天我就要死去……这时让我走向你/啊,妈妈,我的妈妈/你不是暖暖的风,也不是绵绵的雨/你只是一片青青的/无言的草地……让我干干净净的躯体/永远睡在你的怀里”)等等以外,对生命的死亡这一意象,也多有涉及。关于这点,我们不引用诗歌——那多了去了(如前面所引用到的)——我们先来看他在他的创作谈里谈到的:“我写诗,是因为我很早就意识到了死”“我写诗,是因为我的父亲已经死了,我非常怀念他”(《一种声音——我的创作谈》)。而这些,都是直指人类的精神母题的,是诗人对生命源自何方归于何处的母源性课题的思考。他在作品中显示出的对母性(土地、母亲、民族)的热爱和依恋,本来就是“温情”的,是“温情”的行为;死亡虽是个令人恐怖的词汇,在他的抒写中却一点没有阴森恐怖的气息,相反,它充满一种“生命的抚摸”的力量。这虽然与彝族的向死而生观相互一致,却有着本质的区别:彝族传统的“死亡观”是朴素的顺应自然的哲学观点,而在吉狄马加这里,更多的是对生命的珍爱、怜惜、热爱和赞颂。

    吉狄马加的写作是“精神性”的写作,情怀的写作,他的这样的写作,是深沉的、最具精神的“实在性”的写作。不管是吉狄马加对生养自己的那片土地、家园的深情抒怀,还是他对民族的文化和精神以及对整个人类的精神关怀性抒写,抑或是他在当下更多地对于人与自然生态和人类的生存发展的书写,都指向并抵达一种精神上的苍茫辽远,都是“精神性”的写作,情怀的写作,他的这样的写作最终都会落到“实在性”“现实感”这样的精神底座上。

    吉狄马加的诗虽然有时候因为彝族文化在某些方面中具有的巫术色彩而多少显得有些魔幻、高深,但其实他的语言的本质是质朴的而非艰涩怪异的。敦实、博大、温厚、深沉、深邃、幽远、厚重、大器(注意,我这里是“大器”而不是“大气”),成为他诗歌和诗歌语言的特征,他的诗歌是平实中的深邃、现实中的魔幻,是“近”中的“远”,是“远”中的“近”。这样的作品让人一不小心就会跌落其中,使人落入一个诗人如此这般深邃的精神隧道,而不像阅读其他犹如“语言魔术师”的诗人作品,让人陷入的只是语言迷宫。只要我们稍作留意,就会发现那些流传千古的诗歌名篇名句,都是通俗却意蕴高远者,而非引人入语言迷宫的艰涩、怪异语言。阅读吉狄马加和吉狄马加的诗,我们只有从“去接近一个伟大灵魂”这样的角度出发,这样才能真正理解他的诗歌、走进他的精神世界。



    我说吉狄马加和吉狄马加诗歌是一个时代的民族记忆,不仅仅出于对这个优秀诗歌旗手的赞誉,更是出于我自己的切实心理感受。像许许多多浸润过吉狄马加诗歌的彝族(诗)人一样,吉狄马加诗歌对我的诗歌启蒙,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也是我的幸运和值得感恩的事。我在遥远记忆中的少年时代就看到过他的作品。当然,以我的记忆,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是谁,或者说我当时不知道那些如此让我的灵魂在共鸣中发颤的作品是他这样一个已经“名声在外”的人写的。我只是觉得,他的作品,我一接触,身心就一下子被洗礼般变得通透、通脱了,仿佛是武侠小说里写的一下子被打通了包括任督二脉的所有经脉一般;不知缘何的思想找到了着陆点得到了沉静,不知为何迷惘的情感得到了指引和寄托,我的身心一下子被融化了,融化进了一片广阔的时空里。这个时空包含着过去、当下和未来,包含着自我、民族和自己所能够感知到的精神的和物质的世界。在那个年代,对于我和我周围之人的精神生活,是极其贫乏的,我们那时候(我生于1976年,这里的“那时候”是指上世纪八十年代)对某种精神追求的专一和“死心塌地”程度,是与现在这个精神消费样式极其丰富和多样因而精神也被“肢解”得不成样子的时代截然不同的。我只记得,那时我遇到一指宽的纸片都要捡起来,正面反面半个字不漏地看。但即便如此,我接触到的其它诗歌,每每不知其所言为何言,而对吉狄马加的诗歌,我总是如上所说一下子“灵魂相融”。我当年阅读他的作品时的激动与兴奋,至今让我每每忆及,也还是激动之极。我只能说,那或许是作为具有诗歌传统和基因之民族的一个后代对另一个优秀后代最为直接而深入的灵魂探访和对话吧。因为共同的地域传统、共同的精神血脉、共同的诗歌基因,甚至是类似或者说相通的生活和情感世界,让我们在诗歌中灵魂相交、无声对话。我曾经说过,当代彝族诗人,很少没有人在诗歌创作上没受到过吉狄马加的影响,许多彝族诗人,都受过他的诗歌和精神的启蒙和浸润。例如我在多年前写过《我承认》的诗歌,几乎每句诗都以“我承认”的词语开头,我感觉我这个写法似曾相识,反正好像不是我所独有,前不久我拿起年初朋友在西昌买来赠给我的吉狄马加英汉对照版《词语与火焰》来读,才发现他早写过《我承认,我爱这座城市》的诗歌。类似的情况是,我同样因为心中有个意象,所以写过“雄性的弯角……”的诗句,而这可能是因为很多年前我看过吉狄马加《古里拉达的岩羊》的缘故:“雄性的弯角/装饰远走的云雾/背后是黑色的深渊/它那童真的眼睛/泛起幽蓝的波浪”。至于他的《自画像》《回答》这样的经典和隽永之作,却是一直连作者和内容一起记得的。所以说,吉狄马加诗歌对于我早期乃至于一生的诗歌创作来说,是一种深刻的启蒙式和带动式的影响。——我说那么多,就是想以我的亲身感受来说明,作为一个热爱诗歌热爱生命的人,不管就我的童年、青少年时期而言,还是就我一生而言,吉狄马加已然成为了名符其实的一个时代的民族记忆。

    阅读吉狄马加的作品,相当于找到了探访一个了不起之诗歌民族的一条捷径,是加入了深入这个民族现代的而最为深厚与激动人心的精神世界的“尖刀连”,是聆听一个民族现代的、最为感性与深情的那段声部。吉狄马加表达出了一个民族的苦难、疼痛,表达出了一个民族的与众不同和尊严,表达出了一个民族的向往、自强不息和生生不息的精神命脉,也代表一种民族心声向世界为自己民族(的存在)而发声。他是彝族诗人中最具历史的厚度、穿透力和“粘合力”的一个,承载了一个时代的民族记忆,也必将会成为彝族诗歌史上一个永不磨灭的民族记忆。我曾说过这样的自我期许:“在活着的时候,我只想拥有一颗强大的心灵;我只想,在我死去后得到‘是一个伟大的灵魂’的评价。”而吉狄马加,作为一个彝族之子,他以他最为深沉和博大的情怀,以他深情而动人的歌咏,成功塑造了自己的伟大灵魂。

    吉狄马加是使一个民族——彝民族的诗歌连接起传统和现代、使处于当下的时代对接上上一个时代又开启下一个时代的诗人。彝族作为一个诗歌民族,有着许多诗歌传统和文化,但是,进入新中国时期以后,彝族在生产生活和社会形态、意识形态等各个领域都较之旧时代发生了翻天覆地的不同于以往任何时期的最为深刻的变换,彝族诗歌的创作形式面对于此需要作出自己的选择、调整、继承和转型。否则,如果继续穿旧鞋走老路,那绝对会失去旺盛而鲜活的生命力。对此,吉狄马加及时地跟上了时代的脉搏,他发出了“啊,世界,请听我回答:我——是——彝——人!”的属于时代的声音。他既继承了彝族的诗歌传统和文化精神,延续了彝族诗歌的根脉,又紧贴时代的脉搏发出一代人的心声,成功成为一个新时代的诗歌旗手,成为一个时代鲜明的彝族诗歌记忆。他的作品,当然与传统意义的彝族诗歌有着显而易见的不同,是对人类精神关怀的抒写,是对真实而贴近现代彝人精神世界的抒怀,其中他对土地、对生命、对精神家园和人类生存发展的精神思考的直接抒写,占有着重要分量。在他的作品中,既有着对传统和古典文化的精神传承,又有着作为一个有着高等学历的现代知识分子的世界视野和全人类意义上的博大胸怀,这是对于彝族诗歌祖先们既有传承又有超越的具有鲜明时代烙印的特征。可以说,彝族诗歌,在吉狄马加身上,第一次具有了全球性的视野制高点,由此,彝族诗歌,在吉狄马加身上第一次把自己的触角伸向了世界,走进世界的同时让世界走进。不仅如此,彝族作为一个自我封闭的古老民族,她“一步跨千年”,从农牧文明直接进入现代化社会,面对于此,彝族人既有喜悦,又有在丢失传统面前的某种精神失落和彷徨,面对这样急剧转换的时代,彝人既充满对现代生活的无限热爱和向往,又对逐渐走向丢失的母语、传统以及失落的文化充满深深眷恋。吉狄马加作为一个充满人文精神的民族诗人,当然对此不会没有触动——“我写诗,是因为我站在钢筋和水泥的阴影之间,我被分割成两半”“我写诗,是因为我在城市喧嚣的舞厅中想找到我丢失的口弦”(《一种声音——我的创作谈》)。一首《无需让你原谅》,就是这方面的主题表达。吉狄马加诗歌创作能够取得成就,固然与中国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化觉醒和诗歌复兴这样的时代大背景、大氛围不无关系,更是因为他成为了独特的自己、成为了无可替代的“这一个”的原因。说到这点,我们还真得感谢吉狄马加,感谢他及时跟上时代脉搏成就了自己的同时“丰富”了历史,让民族诗歌、中国诗歌乃至于世界诗歌,在面对彝族这样一个具有优秀文化传统的民族之际,不至于显得那样波澜不惊平淡无奇甚至是空白如一张白纸。

    吉狄马加本人的深沉精神内涵和伟大人格魅力赋予了他诗歌语言的厚实度与无穷宽广的意义,反过来说,他的诗歌创作又促使和加强了他对个体精神和人类精神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关于生存、关于历史、关于未来这样一些大课题的深入思考,使其具有了全人类的视野与胸襟。我们通过研究和对比不难发现,比起许多中国当代诗人,吉狄马加的诗歌不是玄奥难懂,更不艰涩,他的诗歌不属于“玄学”诗歌,但是他的诗歌博大深沉,大气,上乘,具有大器品质和历史性的厚度。这是吉狄马加和吉狄马加诗歌和别人的最大不同。我还觉得,在自上世纪90年代以降中国诗歌界“流行”起叙事诗后,反抒情几乎已经成为了中国诗歌“最统一”的诗歌表达方式,而吉狄马加我以为是还保持着诗歌的抒情性的一个。新诗近百年来,当下中国诗歌也许是诗歌史上最为闹哄哄的时期,各种有益无益的主张和流派层出不穷,眼花缭乱,而少有建树;在所谓的诗歌走向多元化中,好诗的标准各说不一、争论不休。其实,我觉得好诗的标准很简单:好诗的标准就是诗歌最初的标准!那么,好诗的(最初)标准是什么呢?简而言之,是真善美。而我认为,诗歌的抒情性,是诗歌的“原始”属性之一。反抒情也好,冷抒情也罢,诗歌永远不可能真正的摆脱它的抒情性。我只相信一切事物最终都是走向“回归”的。

    如果有时候你觉得吉狄马加的诗歌和诗歌语言会显示出一定的“神秘”气息,那不是他的语言神秘或者故弄玄虚,而是因为他的背后有着一个在外界眼里具有神秘色彩的民族,是因为他的这个民族本身就具有比如毕摩文化和巫术活动等宗教信仰的充满神秘色彩的文化。他是一个追求“真实”的诗人,他站立在自己母性、神性的土地上,抒发一种真实的情怀。他更是一个具有大胸襟大情怀的诗人,这样的大胸襟大情怀精神大格局,直接决定了他的“大诗歌”、大诗人品质。在物质丰富精神困乏的这样一个“娱乐至死”的时代,许多诗人其实也都没能逃脱“玩”文字“玩”诗歌的“宿命般的命运”,许多诗人许多诗歌,其实都是“智力游戏”式的或者说是更多地偏向于了“智力游戏”的。而吉狄马加是中国当下少有的“沉实”的、“实在”的、现实主义加浪漫主义的杰出诗人之一。他诗歌里的每一个字都载负有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它们不一定像飞檐走壁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武林高手般“打”得人晕头转向,但它们一个个都绝对仿若指挥有定的将军,神定气闲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为什么很多当代中国诗人都不及吉狄马加?因为,他们都是(或者说都是偏于)修辞学的、诗歌学的、美学的,而吉狄马加更多的是“精神”学的,民族学的、人类学的;他们都有很高的智慧、学养和见识,但他们更多是智慧意义上的,而吉狄马加是历史意义上的;他们是个人意义上的,吉狄马加是民族意义上的、人类意义上的。当一个人真正拥有了这样的大胸襟大情怀精神大格局,并且坚实地站立在属于自己的大地上之时,“大诗歌”的品质大诗人的属性降临于其身,便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如果比较一下吉狄马加以前和现在的作品,我觉得最大的不同是以前更多的是他对历史、土地与生命、时间这些主题的深情歌唱,是一种深沉地眷恋、回顾;而现在的作品更多的是对时代和人类发展前途等的“未来性”思索,是一种警醒、展望。很多人评论吉狄马加都会说到他对土地的深情,但是我觉得他们似乎都更多是从民族的层面、地域的角度去阐释的;而我认为,吉狄马加对土地具有深情主要是因为他对(曾经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历史具有深情,是对(曾经和至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和(存在于这片土地上的)生命具有深情,是对(承载和体现着生命的)时间具有深情,是对(体现着人活着的最高意义的)自由具有深情。一句话,他对土地具有艾青一般的深沉的爱,是因为他对包括历史、生命、时间和自由等等一切的无限热爱。一个人写一首经典或许不是那么难的,难的是一辈子写的都是经典和经典化的作品。吉狄马加之所以能够如此保持旺盛的创作生命力并且都是经典和经典化的作品,至关重要的一点,是因为他不仅具有了大视野大胸襟大气魄,更因为他具有对民族、人类无限热爱的最为真挚的情感,和一颗对民族、人类无限热爱的博大心。深厚和深沉是吉狄马加不变的精神底蕴、诗歌底蕴。而不管是从他以前的对于土地、生命和历史的歌唱,还是从他近来的以《我,雪豹……》和《致马雅可夫斯基》为代表的对人类(生态伦理和精神走向为基础的)生存发展意识的努力“构建”与呼喊,都必将成为一个民族的时代记忆和一个时代里深深的民族记忆。



    结   语


    吉狄马加的诗具有着历史的厚度、穿透力、连接性和史诗的品质。吉狄马加的诗是一个时代诗意的民族记忆,是一个民族诗性的、感性的和崇尚生命的至高无上的本质记忆。可以说,如果没有吉狄马加和吉狄马加的诗,那么对于这段他所生活着的彝民族从旧社会向新社会过渡的历史而言,它很可能就会成为一段空白或者说是虚弱的记忆,是对于一个诗歌民族来说值得遗憾的历史的一页;甚至我们也可以说,从彝民族诗歌在中国甚至是世界诗歌发展史的位置这一层面来审视,如果在吉狄马加所生活着的这段历史缺失了他和他诗歌的存在,那么,中国乃至于世界诗歌史上,也会少了一道亮光的。  

    所以我才说,不管是对于当下而言,还是对于将来而言,不管是对我个人来说,还是对许多人来说,吉狄马加和吉狄马加诗歌,是一个时代的记忆。并且,我相信,随着时代的逐渐被拉远,“吉狄马加和吉狄马加诗歌:一个时代的民族记忆”这样的命题,将越来越显著地得到彰显。


                                2015.6.2-3写于盐源家中,2016.4.25-26补充改定



    (此文发表在《当代文坛》2016年第6期,发表时有所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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