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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前有排洋槐树
    • 作者:YUPUCHA 更新时间:2010-05-01 02:07:31 来源:原创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989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村庄渐渐向我靠近,烟霭弥漫,看不清行人,看不见久违了的土墙瓦楞。我在一排熟悉的洋槐树林里驻足,远望灯火在闪烁,就像我期待的温暖的目光,那是亲人的目光。我感谢这一排树,作为游子,让我在第一时间里嗅出了村庄的氛围。

      长在山脚下的这一排洋槐树,以它繁茂的的枝丫和笔挺的躯干迎接了我,沾满夜露的的叶子就像数不清的故事,摇曳在温馨的晚风里,那是我曾经熟悉的,也是我曾经亲历的,也有我漂泊中毫无知晓的,有与我生活有关的,也有与我生活无关的,在漫长的岁月里,这些故事或悲或喜,或苦或甜,都在那密稠的枝柯间缠绕着漫溢着。

      我在这些树的浓荫下长大,最初的记忆,是因为河边有一座水磨房,为给常年转响的磨轮排水,河堤的边沿有一条长长的水渠,水渠的两旁,栽满了稠密的槐树,因为有水的滋养,它们茂密而肃静,像两根优美的彩带环绕在村子的脚下。夏沐暖阳,冬披雪霜。小时候,母亲常常带我去磨面,她在磨房里忙碌着,我就来到这些树们中间玩耍,手摸粗燥的槐树杆,仰望树叶里啾啾的鸟雀,感到这个世界是何等的新奇和美好,阳光在树叶的缝隙里洒下来,我热热的脸蛋总被一片温润包裹着,那些鸟儿从很远的地方衔来草根和干枝,垒筑起一个温暖的窝,产卵孵雏。有时,一只羽翼未满的雏鸟从树上落下,跌的奄奄一息,我就厌憎这些树为什么长得那么高,容不下一一双稚嫩的翅膀。可是,当清脆嘹亮的蝉蜕在树上欢叫起来时,我又充满了感激之情。是它,在第一时间里告诉我,麦子快黄了,水磨转的更欢了,我能吃到新麦面了。槐树的夹缝里,常常会冒出一颗柳枝来,鲜嫩柔软的枝条,被我做成柳笛吹,水波笛韵,鸟语叶绿,我的童年,也就沾满了温润的树香。

      直到山村里通了电,水磨不远的地方修起了电磨,曾经为我乐园的水磨终于拆得片瓦不留,汩汩的渠水随之断流。我担心着与水相依的那些槐树依旧还能茂密?担心着可爱的鸟儿还能筑窝?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知道了这种担心是何等的幼稚,这些同我一样长大的树,依旧年年盛开着串串的白花,香气袭人,成群的鸟儿,依旧是它们唱歌的乐园。我知道树的根须已经盘根错节,牢牢地依附于土地,天空的水,泥土里的水,依旧在分分秒秒的时光里滋养着,沁润着。

      长大后的我一次次离开家乡,就要从这些树的夹道里走过,年轻狂妄的心,满脑子是山外面的世界,却从不留神树们以怎样的表情目送我远行,落叶留恋似的落在肩上,轻轻地抖落,任凭它飞入深绿的草丛里,径自走过去,不关心它的叹息,不懂它的梦,如果在河流泛滥的日子,水深过膝,随便扳一根树枝,扶着它小心翼翼地趟过河,回望一眼山村,那些树,就能遮住我延伸的目光,就能把熟悉的鸟鸣送入我的耳际,那在阳光下洒满一地的投影,就定格在脑海深处,远方很远,带不走村庄,带不走树荫,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梦里的沉重,我思想的牵念,默默的树,是唯一的见证。

      眼下,我抚摸着粗壮的树干,嗅着芬芳的叶香,告诉它我的归来,倾诉一番久别的思念,感觉它就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或者如我已经逝去的父母,我悉数在外的日子,走过了哪一片原始森林,看见过与它似曾相识的叶子和花蕾,走过了滔滔的长江大河,潺潺的水声犹如童年水磨边前的流韵,走过了灯火迷离的街市,听不见枝叶里脆生生的鸟鸣。我看见曾经密实的树木变得稀疏而散落,路面上有隐隐的树桩显露着,它们结实的身板已经被人们盖了房子,做了家具,我知道,这样的事情以后依旧会发生,只能在叹息里回味曾经的浓荫,我看见每隔一棵树,上面贴着铜钱大的一片红纸,我知道村里又娶了一个新娘子,或又出嫁了一个细妹子;还看见树的枝杈上垂挂着一片碎细的纸钱,我知道不久以前,村里有老人在故去,或许他的棺木就从这些树里挑选的,一棵树与一个人就这么相依为命,最后深入泥土,化为泥土。

      记得有一年我的一个堂哥去世,他身有残疾,无妻无子,是另一个堂哥多年来悉心照料,最终寿终正寝。我在送丧的队伍里听见村里人议论,如果没有另一个堂哥,他不会有这么老的岁数,一句话道出了人间的亲情纽带与自然的和谐成为一体,令人深思。就像这些树,它的灵性与人息息相通,它每年发出了绿芽,告诉村子:春天来了。第一片叶子落下了,秋风就感觉凉凉的。冬天第一朵雪花落在那颀长的枝丫上,它替人们分担了最初的寒意。我想我在外的时候,我的母亲正糊着窗花,或者穿针引线,木格窗户里能望见满天的星星,突然看见窗户纸在颤动,有强劲的风从院子里穿过,我的母亲会立刻想起我的穿着,棉衣是否上身了?房子里是否有炉?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或者,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母亲正给灶膛里添柴火,突然快步走出院子,倚着大门,看山脚下的树林里,那个长大的孩子是不是还在吹着柳笛,是不是背着简单的行囊,正在一棵树下走来,回家吃一顿喷香的浆水饭。

      我倚着树,我听到了树的呼吸,触摸到了那跳动的脉搏,斑驳的皮纹里显现着岁月的沧桑。我知道因为树,村子里的故事就在这里延伸。赶集的人们,提着满篮子的蔬菜货物,大树底下好乘凉,一路上狂欢猛走,突然感觉累了,乏了,于是歇一歇,凉一凉,抽袋烟,互相打声招呼,一边捣鼓摩托车上的泥巴,一边扯起了话题:化肥涨价了,胡麻油榨了,一年的大肥猪买了个好价钱,少买了一样货,下一集可别忘了。这样的话题越谈越多,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谁家的媳妇孝顺能干,好端端的谁谁突然得了花钱的病,如果是前几年,乡政府一辆破吉普颠颠开到河边,过不了河,突突喘着粗气,没交提留款的那人,头皮麻麻的,匆匆忙忙钻进了庄稼地,给不起,躲得起。窃窃私语的,高声大嗓的,公开的,秘密的,树的耳朵都听了进去,依然是默默地把大家伙儿的酸甜苦辣一同接纳了,像片片的树叶吸附水分,珍藏起来,无影无踪。

      这样想着,夜风拨动了枝叶,也吹动了我的头发,我突然感觉把自己也站成了一棵树,成为村子的一道风景,望一眼村庄,盏盏灯火渐次闪亮,有一扇明亮的窗户,成为我最虔诚的瞩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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