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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园或一个春天的童话
    • 作者:艾贝保·热合曼 更新时间:2016-11-02 08:38:46 来源:原创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015

     

      飞翔的鸽群像扇面一样把风送过来

      过上一两天,我们当中就会有一人爬上房顶,一手摇着帽子,一手遮着眼睛,昂着头看一群天上的鸽子。实际上天空飞着不止一群鸽子,有时候两三群,有时候四五群,鸽群有大有小,大的二十来只,小的也就七八只,飞上飞下,左右盘旋,仿佛一面飞翔在天上的扇子,呼啦啦扇过去,又呼啦啦扇过来,似乎有一股股凉风从天上吹下来,让人感受到一种凉爽和惬意。

      忙里偷闲环顾一下四周,映入视野的几乎都是清一色平房,间或一两座楼房,就像羊群里的骆驼,在我们眼里就算是高楼大厦了。不过最显眼的还是红山,还有红山顶上那座宝塔,每当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宝塔四周金光闪闪,仿佛太阳里生长着一棵金色柱子,那么神秘,那么令人不可思议。

      红山脚下就是河滩,一条坑坑洼洼的沙石路,大卡车跑得快一些,“砰”地一声碾飞一颗鹅卵石,撞在红山石壁上,巨大的回声,甚至能将熟睡的婴儿惊醒。院里那个叫司马义的光棍说,河滩原来就是西河坝,水多的时候,哗啦啦的流水像一群唧唧咋咋的小姑娘,喧闹得很。以前我也听东山的伯父讲,原来西河坝一带全是黑压压的榆树窝子,水多,野猪也多,晚上一个人骑马从那里经过,似乎总能听到一阵野兽出没的声音,头发根子都扎起来了。

      这么一想,我的脑子就有些转过弯了,不然老觉得河滩上那座西大桥名不符实。“河滩没有水,咋还修了一座桥呢?”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还为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伤透了脑筋。原来我们所生活的乌鲁木齐这个城市,尽管现在河滩成了干滩,然而以前还真的是一条泄洪道呢,尤其到了洪水时节,河水漫滩,出行艰难,把一座城市一劈两半,无论城东还是城西,洪水一来就只能望“滩”兴叹了。

      司马义光棍还说,早在清朝的时候就有西大桥了,然而很快就被洪水冲垮了,后来又修了一次,又倒塌了,然后再修,后来还是被洪水冲毁了。“‘清索拉德’修的啥桥,咋这么‘纳恰尔’?”维吾尔语中“清索拉德”就是清朝,我们只知道那是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但距离现在的具体年代怎么也算不出来,包括司马义光棍掰着指头算来算去,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而“纳恰尔”就是“劣质”或者“薄弱”的意思,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连接城东城西的一座重要桥梁,怎么说冲毁就冲毁了、说倒塌就倒塌了。

      “那是啥桥,‘雅嘎西’,‘雅嘎西’!”司马义光棍把“雅嘎西”三个字咬得很重,说话时嘴咧得很开,露出一排被莫合烟熏得焦黑的牙齿。难怪接二连三修桥呢,原来都是木头桥啊!“现在的西大桥为啥这么结实,钢筋水泥修的!”司马义光棍自问自答地说,好像桥是他修的,面部表情一下子灿烂起来。我们这才弄明白,我们来来回回经过的这座漂亮、宽阔、而且关键是安全的西大桥,是一九五九年才修的一座新桥,甚至“桥龄”还比我小一岁呢。

      我想起来了,除过西河坝这个名字,沿着河滩往上走,还有一个叫““河坝沿”的清真寺,也就是在小西门那个地方,由此印证司马义光棍所说的西河坝这个名称客观存在。司马义光棍是我们院子唯一一个未婚大龄青年,住在院子最靠东门的一个小院子里。我们的院子说具体一点,就在红山脚下,河滩路边,往南一点,是红山商场和第三小学,向北是民航局和西北路,往西越过邮电局,可以看到妖魔山,和山上的另一座宝塔,向南就是西大桥,以及附近的新疆日报社和西公园。

      院子呈东西走向,长长的、窄窄的,而且大院子套着一个个大小不等的小院子。夏天还好,到了冬天就麻烦了,不但天寒地冻,雪也是一场一场连着下,戴着皮帽子、穿着大头鞋,依旧感到冷得钻心透骨,如果没有手套,手指头就冻得生痛。然而都是土木结构的土坯房,一层一层的积雪压在房顶上,得不到及时清除,到了冰雪融化的时候,或许就有墙倒屋塌的危险。

      所以雪一停,房顶上都是扫雪的人,扫一阵,跑到烟囱前烤一阵,不然手就有冻僵的可能。如果房后没有房子,就是天大的荣幸,可以直接把雪扫到房后头,只受一次累、挨一次冻。要是正好后墙挨着别人家前院,就只能先将积雪扫到自己家小院,再由小院铲倒大院,直至最后清除至大院之外。然而总有遗漏和抛洒情况发生,因而冬天无论大院还是小院,都会结一层冰,走路蹑手蹑脚的,不然就会跌跤。到了春上,雪一化,满院子污泥浊水,于是有好心人找一些砖头瓦块,依次摆在可以下脚的地方,年轻人还好,腿脚麻利,身体柔韧性强,随时能掌握重心,不至于一个趔趄,接着一个趔趄,最后一不小心摔倒在地,糊一身脏泥,扫兴得很。

     

      “我的脸上有麻子,好像那西河坝的赖瓜子”

     

      这种情况,也会在夏天的某一场雨后出现,真正的高一脚,低一脚,而且必须挽起裤脚,抑或手里提一双鞋,脚上穿一双鞋,提在手上的鞋,是上班或者“喝茶”的鞋,穿在脚上的鞋,是临时过渡性的鞋,到了大门口就会换上的。一个人走在砖头瓦块上,左晃晃、右晃晃,深一脚、浅一脚,生怕“咯噔”一下踩翻了脚下支撑物,陷进泥里。如果恰好迎面走过来另一个人,最大的问题就是默契和配合了,两个同性还好说,身体如何接触和摩擦也无所谓,换作一男一女,就不得不让一人做出牺牲了,当然牺牲的都是男性同胞,自己站在泥水里,而让女性红着脸,步履艰难地从砖头瓦块上走过。

      司马义光棍经常把这样的机会让给女人,可依旧得不到女人的青睐。实际上听母亲讲,司马义光棍有过一次婚姻,那还是他当过“街长”的伯父,从伊犁介绍来的一个姑娘。据母亲说,那姑娘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说话脸上一对小酒窝,笑眯眯的样子,很让人喜欢。然而不知怎么搞的,姑娘在他家住了不到半年,就突然离家出走了,留下司马义光棍一人,整天冰锅冷灶的,所以谁家做了可口的饭菜,都端一碗给他,而他也懂得知恩图报,反过来谁家有个事情或者需要劳力,他都不请自到,十分卖力。

      司马义光棍的父亲和伯父,是南疆喀什喀尔人,不同的是,一个留在了乌鲁木齐,一个则去了伊犁,留在乌鲁木齐的父亲娶妻生了他,时间不长父母双双先后过世。去了伊犁的伯父,据说当过几天街长。“街”,新疆方言土语发“gai”这个音,平声。“街长”就是“gaizhang”(该长),就像姑妈现在担纲的一个职务,大概可能就是街道主任吧,街坊邻居的吃喝拉撒都要管,给钱不多,事情却不少。

      伯父后来在伊犁娶了一个“塔兰奇”的闺女做老婆,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几次来信让司马义光棍过去一同生活,他都以“一个人吃饱了,全家都不饿”为由,婉言谢绝了伯父的好意。一开始我们不知道“塔兰奇”是啥意思,后来司马义光棍告诉我们,他伯父说“塔兰奇”就是种地人,而且是从南疆到伊犁去种地人的一个统称。实际上他的那个“塔兰奇”伯母,一天地也没有种过,倒是练得一手漂亮的缝纫手艺,在自家院子开了一个缝纫铺,活多得应接不暇,人称“阿勒同汗裁缝”。

      说是伯父介绍的对象,其实起关键作用的还是他的“阿勒同汗裁缝” 伯母。我们想不通,有着“金子”这层意思名字的伯母,咋就给司马义光棍介绍了一个长了翅膀的姑娘,说飞走就飞走了。有一天司马义光棍用芦苇杆做鸽子哨的时候,我们就缠着他问:“司马义阿卡,尼亚孜汗妍格回不回来呀?”妍格是嫂子的意思,平时我们叫他哥,尼亚孜汗自然就是嫂子了。“麻雀飞走了,就不回来了!”他说。“鸽子飞走了,不也飞回来了么?”我们还是想不通。没料到司马义光棍不说却唱上了:

      “我的脸上有麻子,

      好像那西河坝的赖瓜子;

      老婆看了直发愁啊,

      姑娘见了绕着走……“

      我们这才发现,司马义光棍的脸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麻子,坑坑洼洼、颜色不一,仔细一瞧,还真的有些苍老和丑陋。从此以后,我们不但见了司马义光棍唱这首歌,上房看鸽子也唱,而且越唱越响亮,就像他做的鸽哨一样,响彻天空。

      站在房上看鸽子,讲究“两看一听”,一看鸽群飞得有多高,二看“翻翻”一次翻多少跟头,一听就是谁家的鸽哨最响亮。鸽群飞得高,甚至于和天上的云彩融为一体,而且最终还能准确无误回到家,说明鸽群的凝聚力和对主人的忠诚。如果一群鸽子当中没有一两个好“翻翻”,忽而冲入云端,继而一个头朝下,一个跟头接一个跟头翻下来,看着就要撞上房顶,却又一个急转身,忽闪着翅膀重新飞翔在高空,感受的是一种刺激和乐趣。而鸽哨则是一群鸽子的风向标,不但起到引领和号召作用,而且还给人听觉上的享受。尤其是几个鸽群同时飞翔的时候,有的清脆悦耳,有的高亢浑厚,有的悠扬动听,仿佛天上演奏一支交响乐,听得人心都醉了。

      “我的脸上有麻子,好像那西河坝的赖瓜子”,人的心一醉,难免就有些忘乎所以,忘了是站在房顶上,昂着头,遮着眼、挪着步,一不留神就从房顶上栽下来了。我也曾摔下来过一次,不过没有直接摔到地上,而是从一个房顶,摔倒下面伙房的房顶,中间有一个缓冲,最后无伤大碍。这一次摔下来的“伊斯马尔”,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躺在地上抱着脚脖子,一把鼻泣一把泪,疼得直打滚。幸亏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大人孩子都在院子,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起涌了出来,身强力壮的司马义光棍自告奋勇,背上伊斯马尔就往外走,身后不但跟着他的父母,也跟着一帮邻居,仿佛自家的孩子一样,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医院说是脚脖子骨折,要打石膏,必须床上实实在在躺上一段时间,鸽子就由别人来照顾了,加之是在暑假,对学习的影响相对就少一些。正好东山的伯父来了,就告诉伊斯马尔父母一个秘方,说是喝了鹰骨熬的汤,对孩子的骨伤有很好的疗效。

      这次伯父没有骑马,而是坐着马车来的,客栈就在三桥那里,有住宿和吃饭的地方,还有一个马号,东山、南山和达坂城来的马车,都在这里过夜。伊斯马尔的父亲马老三,还有我们两个孩子,就这样跟着伯父坐上马车,从三桥到东大梁,经红雁池先到榆树沟,之后又经葛家沟,再翻过一道高高的山梁,这才到红土弯子,等到了东山伯父家,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

      第二天伯父带着我们走了好几家牧民,最后总算从一个阿克萨卡勒,也就是一个白胡子老人那里,得到一副鹰骨,老人没有要钱,只收下了一块砖茶和两包方块糖,而且一再说一副鹰骨治不好孩子的骨伤,他一定还会想办法再弄一副。

      回来的时候没有马车,而是先步行来到芦草沟公安厅煤矿,好说歹说搭乘一辆解放牌运煤车,晃晃悠悠来到地磅,再次靠我们的两条腿,用伊斯马尔的父亲马老三的说法,“坐11路车”来到米泉检查站,然后登上13路公共汽车,到医学院下车之后,再倒1路车,过八楼、经明园,总算回到了红山大杂院。

     

      妖魔山大战马蜂以失败告终

     

      我们的大杂院,就在红山脚下,因而以红山相称。而真正的红山,位居乌鲁木齐市区中心,像一条巨龙东西横卧,高昂的龙头伸向河滩,悬崖峭壁,气势雄伟,因西端断崖呈褐红色,取名红山。我们喜欢听“赶大营”来乌鲁木齐的天津人“刘货郎”讲故事,特别是红山、妖魔山和宝塔的故事让我们着迷。

      “传说很早很早以前,西天王母娘娘在瑶池举办蟠桃盛会的时候……”“刘货郎”拖着长长的富有韵味的天津腔,总是这样开头,而且每次讲到这里,就要装模作样在身上搜上一番。我们立刻心领神会,他是想抽烟了,又想不劳而获,耍个牌子等着我们伺候。故事还没开始就等着结束,我们说什么都不会答应,于是好几双小手急忙伸过去,将他的衣兜、裤兜掏个底朝天,撕报纸、抓烟丝、卷烟卷、划火柴,分工明确,流水作业,三下五除二,一根莫合烟就叼在“刘货郎”的嘴上了,只见他猛猛吸一口,然后像烟囱冒烟一样,吸进肺腑的一股烟,分成三股又从他的鼻孔和口腔冒了出来。

      “蟠桃盛会上,王母娘娘乘由青烈、赤鳞二龙所驾的云香宝车,与周穆王天子驾驭的由神骑、宝驹马驾的青铜车比赛。后王母娘娘输了则大怒,将两条龙贬入瑶池湖底,经过千年苦练,两条龙化为如今的红山、妖魔山。有一年,天逢大旱,两条龙企图游到一块,阻断河滩流水。当时掌管乌鲁木齐的都统得知消息后,急忙请道士在两座山顶修塔镇妖,从此双龙被锁,两山不再走动,这才保城安民,让天下太平”。

      现在我们就站在红山顶上,经过多少年的风吹雨淋和酷暑严寒,红山塔依旧巍然耸立于山顶。而远远望去,妖魔山就在西天边,山上也隐隐约约看到一座塔。“两山夹一沟”,这是“刘货郎”对乌鲁木齐的形象譬喻,仔细一瞧,还真是如此。一座红山,一座妖魔山,中间由南到北,狭长一个沟谷,就见一条河流从三甬碑那边流下来,蜿蜒迂回,穿城而过,流经九家湾一带时,又分成两个支系,一条支系先是和西山四道岔的水交汇,然后盘山绕坡,到地窝堡丰田和河南庄子,一条支系直接北上,经宣仁墩到安宁渠,最后流入五家渠。

      “刘货郎”指指远处的妖魔山,又指指红山脚下的西大桥,顺嘴道出一个口歌:“红山嘴子、妖魔山,两个塔对的端;西大桥修得欢,维吾尔族洋岗子扭得欢。”说是口歌,到了他的那里就变成天津快板,合辙押韵,朗朗上口,像唱歌又像说话,听上去很特别。

      “刘货郎”是生意人,在大十字一带开了几个铺面,经营着布料和茶叶,生意一直很好。有时候有意进一批金丝绒,低价卖给院里的邻居,当窗帘或者做裙子,都很上档次。那是我们不懂什么叫“赶大营”,只知道“刘货郎”是挑着货郎担子,一路做着买卖从天津来到乌鲁木齐,不管是哪里来的,一个院子住着,就像一个大家庭,和和美美过自己的日子。

      虽说妖魔山稍微远一点,但对我们这些半大孩子来说,根本不在话下,说着笑着唱着就到了。实际也没有什么特殊目的,只是出于好奇和游玩,因为“刘货郎”还有这样的口歌让我们记忆深刻,一个是“妖魔山戴帽,放牛娃睡觉”;一个是“云罩妖魔山,地下水漂船”。不明白一座妖魔山,咋就硬是跟天气扯在了一起。

      妖魔山几乎没有一棵树,草也不是很旺盛,除非赶上春天雨水多,看上去才绿幽幽一片,转眼到了夏季,热风一吹,草就变得枯黄,和山下的马料地想比,显得十分荒凉。马料地也是乌鲁木齐的一个老地名,顾名思义,就是种草的地方,据说清朝时候,附近就是兵营,兵营养着一匹匹战马,因而种着一片一片苜蓿,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这里体现得非常鲜明。

      我们喜欢春天去妖魔山,这时候老洼蒜漫山遍野都是,只要带一个小铲子,一会儿工夫就能挖满衣兜和裤兜。老洼蒜还真的就像一头蒜,白白净净的,看上去好看,吃着也甘甜,根本没有大蒜的那种辛辣和臭烘烘的味道。

      老洼蒜的茎不长,叶子也不多,开出的花却很漂亮,黄灿灿、鲜灵灵,好像是谁丢失的一方方黄手绢,充满诗情画意。虽说都是老洼蒜,开一样的小黄花,那种被称之为“鞠律胡子”的老洼蒜,却是有毒的,吃了很有可能导致中毒,区别的办法,就是看叶子,甘甜的老洼蒜叶子宽、不带卷,有毒的老洼蒜叶子窄,自来卷。

      有一次秋天去了妖魔山,说是逮小鸟,却一只小鸟也没有碰上,倒是返回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个马蜂窝。那是一个废弃的石板窝子,同去的“亚生草包”突然肚子疼,就电打一样跑到石板窝子,然而很快又提着裤子,电打一样跑出来了,一问才知到,碰到马蜂窝了。“马蜂就像苍蝇一样, ‘嗡嗡’叫着扑到我的脸上!”“亚生草包”气喘吁吁,脸涨得通红。 “赶快另外找个地方解决问题吧,不然就拉倒裤裆了!”不知道谁冲着“亚生草包”喊了一声,他就条件反射一样,“噔噔噔”再次跑向一个壕沟,而我们则猫着腰、低着头,一步一步逼向石板窝子。

      是一个不小的蜂窝,好像一棵颗粒饱满的向日葵,悬吊在一块突出的石板底下,受到一次惊吓的马蜂,再一次因为我们的到来而飞进飞出,乱成一团。见来者目标直对蜂巢,顿时又呼啦啦倾巢出动,噼里啪啦打在我们的脸上、身上、甚至手上,我好像突然头上被蜂蜇了一下,一阵钻心刺肺的疼痛,哥哥急忙擤一把鼻涕,胡乱在我的头上抹了一阵,问我疼不疼了,我一边连连说疼,一边脱下衣服冲过去盖在石板上,心想着就此消灭蜂群。

      然而不但没有消灭马蜂,反过来因为马蜂掀起新一轮攻势,我一时慌乱,就把衣服忘在石板上了。前进不得,回去又不行,于是哥哥又急中生智,号召我们用道匝石进行反攻。好在我们人多,身旁就是一堆堆道匝石,俄顷间石头像雨点一样飞向马蜂窝。

      到头来,马蜂似乎没有受到多少伤害,而我的衣服却布满了一个个小窟窿。头上挨了一下,衣服又成这个样子,我就委屈得不行,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就听哥哥说:“能将衣服咬出一个个小洞,这马蜂还真厉害呢,僵持下去没有好处,我看还是赶快撤吧!”一开始,我还真相信衣服上的小洞是马蜂咬的,等回到家,被父亲劈头盖脸训斥一顿,这才感觉哥哥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电影是我们最好的精神食粮

     

      毕竟都是孩子,尤其到了暑假,我们就撒开脚丫子满世界乱窜,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内容,就是打听哪里放电影,是露天的,还是室内的。如果是露天的,我们就早早吃过晚饭,去抢占有利座位,如果是室内的,就要事先向大人伸手要票钱。有时候能要几毛钱,有时候简直一毛钱都没有,我们就自力更生想办法,一个是彼此之间相互掩护,说不定就乘人不备,溜进电影院了,然而从电影院被人揪着耳朵拉出来的事情也是有的。另一个办法,就是平时积攒一些生铁铜丝之类的废品,关键时刻拿出去卖了,这样就可以理直气壮看电影了。

      报社经常放露天电影,还有明园也是如此,因为就在附近,我们场场不落,即便是已经看过的电影,也从不厌烦,两眼紧紧盯着银幕一眨不眨,生怕漏过一个镜头。也有跑空趟的时候,明明听说有电影,跑过去却空无一人,等了半天也毫无动静,后来一打听人家才说:“就是有啊,《哄孩子》呀?!”显然是拿儿童影片《红孩子》,开了我们一个玩笑。

      室内影剧院,乌鲁木齐也是数得过来那么几家,像附近的十月俱乐部,远一些的人民电影院和团结剧场,都是我们时常光顾的地方。除此之外还有两家,一个是人民剧场,一个是新中剧院。人民剧场是举行盛大集会和文艺演出的重要场所,包括朱德、刘少奇和陈毅、贺龙在内的党和国家领导人,都在此或出席会议,或观赏文艺演出,名气大得很。人民剧场一个显著标志,就是两尊歌舞雕塑,男的弹琴,女的舞蹈,具有浓郁的新疆地域特色,在整个乌鲁木齐别无二致。

      而新中剧院主要以唱戏为主,什么陕西秦腔、河南豫剧,还有京剧,多是演古人,唱古戏。几乎清一色老头老太,看不见几个年轻人,更不要说我们这样的孩子了。然而院里的司马义光棍却看过几回戏,不过好像根本就没有弄明白什么意思。“白胡子出来锵锵锵,黑胡子出来咣咣咣,男的一笑‘呜哇哇’,女的一哭‘咿呀呀’,到底不知道唱的啥?!”他说。

      放电影有单机和双机之分,单机一般在露天,中间还要倒片子,灯一亮银幕上全是晃动的人头,还有兔子呀狗呀猫呀的手影。这个空当,也正好是我们出去解决内急的时候,一时间秩序大乱、叫声连天。而在室内看电影就舒服多了,坐着舒服的靠背椅,磕着一毛钱一茶缸的葵花籽,想方便了,电影院就有厕所,排档子得很。

      当时有不少反特片子,音乐怪怪的,而且许多惊恐场面,就特意安排在风雨交加的黑夜,风一吹,不是门板“咯吱、咯吱”叫,就是电光一闪,窗户上突然出现一个黑影,让人把心提到嗓子眼。最典型的就是《羊城暗哨》和《秘密图纸》。而那些惊心动魄的战斗片,看着就让我们过瘾,像《智取华山》、《独立大队》和《南征北战》,还有就是《地道战》和《地雷战》,不但牢牢记住了故事情节,就连演员的名字都刻在脑海里了。

      然而作为同龄人,我们似乎尤其热衷儿童影片。一个《鸡毛信》,一个《小兵张嘎》,我们看了还看,乐此不疲。海娃聪慧、沉着,千钧一发之际急中生智,度过险关。而小嘎子活生生就是我们当中的一个人,任性而又勇敢、机智而又顽皮,尤其是咬胖墩肩膀和上房堵烟囱两场戏,好像就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故事,让人感到亲切和难忘。

      有两部反映我们新疆的电影《冰山上的来客》和《阿娜尔汗》,一个是故事情节好,一个是影片插曲好。前者的阿米尔和真假古兰丹姆,那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一句“阿米尔,冲!”的台词,又让多少人时常挂在嘴上。而影片中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和《怀念战友》,则一经传唱就红遍大江南北,成为经典歌曲,永远存留在人们的心底。后者是反映一对维吾尔族青年男女爱情的故事片,我们懵懵懂懂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主人公在灿烂星空下的一段真情独白,却深深打动了我们的心。

      “我的琴声多么响亮 多么悠扬

      莫非装上金子的琴弦 神奇的琴弦

      我们婚礼多么欢乐

      心中燃烧着爱情的火焰

      我们婚礼多么欢乐

      心中燃烧着爱情的火焰

      啊 天空是我们宽敞的客厅

      大地是我们华丽的地毯

      星星月亮是我们客人

      红柳沙丘做我们陪伴

      星星月亮是我们客人

      红柳沙丘做我们陪伴

      啊 石榴花一样的阿娜尔汗

      我们的心儿紧紧地相连

      纵然苦难像重重高山

      不能把我们爱情阻拦

      纵然苦难像重重高山

      不能把我们爱情阻拦……”

      当然,我们也对那些外国影片津津乐道。譬如朝鲜电影《摘苹果的时候》里滑稽的班长大叔,只要他一出现,不但赢得摘苹果姑娘们的一片笑声,也让我们笑得肚子疼。而《看不见的战线》当中的特务“老狐狸”,只要他一出现,肯定没有好事情。最吸引人的还是阿尔巴尼亚电影,包括《地下游击队》、《宁死不屈》和《第八个是铜像》等,都是战争片,都有英雄人物,让人过目不忘。“阿格龙不是第一次犯这样的错误,我提议,他不能参加这次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这是《地下游击队》的一句台词,我特别喜欢,时不时要重复一次。“消灭法西斯,自由属于人民!”这是《宁死不屈》当中游击队员的接头暗号,那位脸上长着一颗大大黑痣的被俘女游击队员,面对死亡威胁笑脸面对,真正宁死不屈的钢铁战士。

      还有一部罗马尼亚电影《多瑙河之波》,故事情节并不复杂,也就托马、米哈伊船厂和安娜三个主要人物。然而这部影片的轰动效应,却是前所未有的,凭什么,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就是搂搂抱抱,亲亲热热,特别是司马义光棍,从这个电影院出来,接着又进另一个电影院,一天可以看上两三场,而且越看越上瘾。因此就有人总结说:朝鲜电影哭哭笑笑、越南电影飞机大炮、阿尔巴尼亚电影莫名其妙、罗马尼亚电影搂搂抱抱、中国电影新闻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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