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一个初春的季节,雨后的道路泥泞不堪,一路颠簸着来到了新建公社,顾名思义,是一个刚刚成立的人民公社(后来改称乡政府)。刚到公社所在地,我左寻右找,不见公社办公室在哪里。几经打听才找到。当我来到它的面前,不由自主惊讶起来,这哪里是什么办公室呀?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一座土得不能再土、土得掉了渣的土草房。
仔细瞧一下这座号称公社办公室的土草房,墙是用泥土通过干打垒的办法砌成的,就是把泥土夹在两块木板中间,用锤子一锤一锤砸,直到砸结实为止。上盖是用当地草甸子的茅草苫盖的。建房所需的一切材料都是就地去材,没有一点引进的东西,堪称是自力更生的杰作。这分明是一付农舍模样,哪像一级政府的办公室?
当时的党委书记、一乡之长和全体机关干部,就是在这座简陋得不能在简陋的茅草屋里,指挥着全公社的农业生产和各项工作。大到农事的春种秋收,小到百姓的针头线脑。该管的要管,不该管的也得管。既要抓多打粮食少生孩子多养猪,又要管“鸡
扑楞房檐,猪拱酱栏”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两口子打“八刀”(闹离婚),女人控诉男人虐待自己的罪状,男人被公社领导狠狠地“撸”了一通,女人昂首挺胸,又随着男人回家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在这座土草房中度过,真有些波澜不惊的感觉。
忽然有一天,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堂堂的乡政府办公室,竟然出现了杜甫笔下《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凄凉景象—屋顶的苫房草被大风席卷一空,外面下大雨,屋内下小雨,外面不下了,屋里还滴哒。房盖上光秃秃的,这下称不上土草房,只能算一土屋了。这下有了波澜,乡政府已无法办公,岂能望屋兴叹,党委书记一声令下,号召力极强。全体机关干部停下手头工作,把苫房当做头等大事来抓,个个争先恐后,割草、捆草、拉草,忙作一团。房上房下,大呼小叫,草捆乱飞,七手八脚,铺上三重茅,好不热闹。土房变成了土草房,又恢复了作为一乡办公室的原貌。突起的波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干部们又分别下村去了,土草房显得冷清了,静悄悄的,一切归于沉寂,仿佛它并不存在一样。
土草房的外墙是用泥土抹成的,历经春风夏雨的剥蚀,有的地方泥土脱落,每年秋季都要维修一次。为了节省办公经费,全体乡干部亲自动手。和泥—农村三大累活(和泥、拖坯、砌墙)之一。一锹锹挖土,一担担挑水。黄土和沙子搭配,还要撒下二寸长左右的茅草,以防止墙皮裂口脱落。和泥时,边往里倒水,
边用二齿钩子和铁锹等工具进行搅拌,这是个力气活儿,和泥人光着膀子,挽起裤角,双臂不停地舞动,泥浆四溅,和泥土来一次亲密接触,滚了一身泥巴。看不见往日干部的模样,只见一群泥瓦匠在抹墙。抹墙是个技术活,左手用拖板拖住泥,右手拿的瓦刀要掌握平衡和力度。新抹出的墙壁,看上去十分光华平整,屋里内墙也同时刷上了白灰,改变了往日破败的景象,给人以焕然一新的感觉。这时有人唱起了流行歌曲:“新苫的房,雪白的墙…越看心里越亮堂。”
其实,乡干部在土草房里办公时间并不多,每月只有几天时间。乡干部的屁股还没把凳子坐热乎,又下乡去了。因此,他们冷落了土草房—办公室,和农民们特别亲近,吃百家饭,串千家门,和村上大人小孩以及他们家的狗都混熟了。那时的乡干部们并不看重办公室条件的好坏,看重的是村上工作如何。乡镇之间没人攀比办公房屋优劣,他们要在农村工作是否先进上一比高低。
当我与它告别走进砖瓦结构的办公室时,回头望一眼那座土草房—办公室,一股依依不舍之情涌上心头。它的朴素和自然,它的姿态和气息,至今还与我息息相通,它使我贴进了土地和老百姓。那种土里土气、实实在在的感觉,那种普普通通、真真切切的情愫,是坐在现代化办公楼里难以体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