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离开姚村的三个月后,姚立立辗转托人捎信,远在千里之遥的姚崇于某天夜半十分轻车便服隐居姚村西南四十八里的砚尾山。
姚崇,我是知晓的。起身微末,精明强干,扛过活,摸过枪,跌打滚爬,靠着勇力和智谋,渐渐位高权重,十年前一跃而成高官。姚府深居僻巷,殿阁如矗,金碧辉煌;仆从如云,华装丽服,妖妇艳女,欢笑达旦,那真是饫甘餍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个炙手可热的姚崇,怎么会一夜而归隐山林?
我飞舟渡江,转道姚村,夜访姚立立。随后乔装一番,徒步四十八里,悄然而入砚尾山。立于山麓,但见层峦叠嶂,峥嵘而崔嵬,峭崖壁立,古松倒挂;步入山道,阴森森黯幽幽,游人绝少。山行六七里,渐入佳境。陡峭转为平坦,蹊径两旁,山花烂漫,清香逸人,蜂蝶翩跹,好一处清幽所在!问一僧人,始知山后有一庙宇,近来百万重修,多日前忽来一僧人,携仆役三人,入住该寺。仆役归后,那僧人趺坐打禅,诵经念佛,了却尘缘,倒也逍遥。
进入寺院,只有几个年轻的寺僧手执扫帚洒扫庭除。晨雾缭绕,清冷如水。询问之下,方知姚崇居所。曲径通幽,立于禅房,此处气象轩阔,自与别处不同。透过镂窗,只见姚崇坐于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口诵禅经,正做早课。良久,步出禅堂,抬眼望见我,略微颔首,低眉而过。我以香客身份,与其搭讪,欲与其攀谈。那僧人姚崇思忖片刻,约于午时三刻相见僧房。
略作寒暄,转入正题。姚崇谨慎有加,并不稍涉其隐情。与其深谈半日,姚崇忽而潸然泪下,自述少小欢乐事,崎岖坦途,官宦浮沉,情感波折,其一生所历,全然向我倾诉。时而喜形于色,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悲气填胸,时而激昂大义。说到悲情处,泪如泉涌,末了,神情凄然,兀然而坐。远处松涛阵阵,如歌如泣。
姚崇生于姚村西南角一破落人家,眉清目秀,十多岁出外行走江湖,后渐渐转入官场,某年月日,被下放回村,村人以温暖相迎。姚村三载,姚崇虽心灰气冷,但处处温暖如春,也并未有些许受挫之感。同村一妙龄女子,识为相知,投其怀抱。姚崇离开村子时,那女子已身怀六甲,只是全村之人并不知晓。姚崇是在一个深夜离开姚村的,寂然无声,明月高悬。两人相拥相泣,说不尽的山盟海誓,道不尽的缠绵衷情。执手相看,脉脉低语。这姚崇一去,杳然无踪,女子生下儿郎,引起轩然大波,垢辱欺侮,如身随形,无奈之下,投姚河自尽,情感天化,后姚河三年枯尽。
姚崇入官场,步宦途,凭着精明,步步辉煌,几年下来,也就忘记了温厚的姚村人,还有那个痴心多情的女子。然仕途多艰,因直言快语,做事狠辣,得罪黑白两道,再加上家道中衰,入官场前攀上的妻子与其父亲重病而亡。这姚崇亦渐至心灰意懒,诸事安排妥当,便去读圣贤书,窗外事渐去渐远。同道连封密折,使其失去恩宠。忽一日,一年轻人远道相访,秘语三天而逝。从此,姚崇山推海倒,神情黯淡,上书乞归。无多日,赐金帛若干,允以养老。这姚崇,扈从部众相随,先至姚村,将所有钱物,一并转赠,只寻那年轻人。孰知那人已然漂游四方,不知所归。姚崇无奈,遂隐于砚尾山。
你道那年轻人为谁?就是前文所说的姚思平!姚思平为谁?众所周知也。我打听到这个消息时是在清幽的姚河边,此时已是暮秋天气,叶落香消,一片肃杀。我决计明天离开这姚村,不再留恋。
姚村,这个伤心于往事的姚村,你还好吗?静静流淌着的姚河水,一枯一荣的树丛幽林,你怎么那么让人感到神奇和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