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感觉像被泼了一身冷水一样，一下子惊得坐了起来——

熬了大半辈子，老孙终于熬到了一个派出所副所长的位子。任命那天，市局增加了一个特别的程序，所有新任干部必须带家属一起参观廉政教育基地。

那天老孙喜滋滋地带着老婆去了。老孙的老婆老陈还有点羞涩，去之前，数落老孙，多大一个官呀，搞得跟局长似的，还要先接受教育。

廉政教育基地老孙听说过，还没来过。大都是图片展，有讲解员讲解。看了确实触目惊心。但是老孙见多识广，并不觉得如何如何。倒是老陈，看得一惊一乍，不自觉就攥紧了老孙的衣袖，说这当官还真吓人。老孙就笑笑，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廉政教育展中有个3D设计蛮先进，灯光打下来，营造出一种站在悬崖峭壁上的感觉，突然悬崖崩塌，人随之坠落。讲解员让大家上前试试，一群人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上前。老陈就叫老孙上去，老孙也不去，老陈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自告奋勇上去了。悬崖崩塌那一刻，老陈不自觉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围观的人都笑了。

老孙也笑了。

回到家，这事就算过去了。老孙自此当起了他的副所长。老陈倒是还念叨过几次，不过日子久了也就不再提。

当了副所长的老孙渐渐与以前不一样了，工作忙是一方面，应酬也越来越多。几乎天天晚上都有人叫喝酒，一 开始老孙还顶着不去，渐渐就顶不住了。还常有人带着大包小包上门拜访，说是拜访，其实就是求帮忙。老陈对这种人很厌恶，老孙不在家，就一概拒之门外。来人就拎着东西在门外等，一直等到老孙回来。有时东西就直接放在门口，留个话走了。

老陈面对这种情况也不知该怎么办。说给老孙听，老孙不以为然，笑笑说，他送你就收。这种送东西的不怕，那些东西能值几个钱，怕的是不送东西的。老陈一下子愣住没明白，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但老陈仍忧心忡忡，警告老孙说，你还是小心点好，小心驶得万年船。

老孙拍拍老陈的肩膀，宽慰她：好了，我有分寸。

不知是老孙的提醒起了作用还是怎么了，后来送东西的果然少了许多。老陈心安了不少。直到一次无意中看到老孙往柜子里藏东西，纸包着，厚厚一沓。老陈一闪念，惊叫了起来，老孙——老孙一回头，脸色变了变，忙止住她，别大惊小怪的，我心里有数。

老陈仍捂着胸口，你这样早晚有一天会进去。

老孙很不耐烦，不懂不要瞎讲，我收的情况我了解，不会出事的。

老陈欲言又止，皱紧了眉头。一连几天老陈都愁眉紧锁，老孙见不得她这没出息样，警告她，别多想了，你看那么多贪官，有几个被抓的。过了会儿又说，我还不是为了咱儿子，要把他送到国外读书，靠咱俩那工资，做梦吧你。老陈仍闷闷不乐，憋了半天，说，老孙，我咋总感觉有人盯着咱。

老孙一激灵，吓了一跳，忙四周看看，训斥她，你别发神经了，自个儿吓自个儿。

然而老陈说的没错，不久他们就收到一封信，信封上的字是打印上去的，信的内容也是打印的。好久没有收到过信了，一开始蛮新鲜的，待打开，看到里面的内容，老陈不由一声惊呼。急忙拿给老孙看，老孙一看，脸色一下子大变。老孙看看信纸，又看看信封，不相信般地问老陈，你从哪里拿的？老陈说，信箱里。看看信封，确实有邮戳。邮戳上的投递地址是在城东，他们住城西。

老孙再看看信的内容，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信的内容很简单，就一句话：你小心点，你收钱的事我都知道，我会死死盯紧你。没有落款。

老孙再看一遍，确信不是在做梦，脑门上的汗都出来了。有地址，有邮戳，应该不是恶作剧。老孙看看信再看看老陈，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老陈说我早就提醒你了……

老孙截断她的话，别说了。

老孙在猜会是谁？难道是老吴，老吴这次跟他一起竞聘副所长，没竞聘上，会不会是他心怀不满？还是那个表面上称兄道弟，眼里却闪着毒蛇一样狡黠的李总，他是收过李总的钱，但也替他办事了呀，难道他会这么不地道？

老孙猜了半天，猜不出来。但既然有人盯上了，最好还是先把钱退了。老孙连夜找上门，一家一家把钱退了，回到家已是深夜，心仍兀自在跳。

老孙等着，看会不会还有匿名信上门。说来也怪，自那之后就没了。过了几个月，老孙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他已断定应该是那个李总，出了血心疼，就使出了这个小伎俩。知道是谁搞的鬼，老孙的心安稳了不少。慢慢又放松了警惕，直到又一封信到来。

还是那几个字：你小心点，你收钱的事我都知道，我会死死盯紧你。

老孙的汗又一下子冒出来了。

老孙这次想破头也猜不出会是谁。他秘密调查过，一样没有头绪。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只要他不收钱，匿名信就不会出现。

就这样他胆战心惊地过了好多年。这些年，他总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时刻不停地盯着他。他牢牢记得信纸上的那句话，我会死死盯紧你。想到这句话，浑身汗就湿透了。

老孙终于熬到了退休。退休那天晚上，躺在床上和老陈闲聊，老孙突然脑门一亮，问老陈，老陈，你老实交代了吧，那些匿名信是不是你写的？

老陈不吭声。

老孙说，我就知道是你，你是怕我越陷越深，被抓进去……

老陈突然叹了口气，说，老孙，我说了你别怕，我本来确实想想个办法阻止你，但那些信确实不是我写的。

老孙感觉像被泼了一身冷水一样，一下子惊得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