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香玉那天路过青山湖香寓,确切地说是走累了在香寓大楼下歇脚。盛夏的中午,大马路被太阳烘烤得滚烫,来来往往的汽车跑起的热浪看得清清楚楚,在马路上像雾一样沸动。青山湖香寓就在马路边上,一个很壮阔的阴影倾斜在马路边。香玉漫无目的地走到了香寓下,人有些发蔫便坐在香寓的台阶上。马路上过往的车辆很多,香寓周边的行人却很少,很安静,少得让香玉感觉出孤独,但高楼下面不断涌来一股清凉悠悠的风,这让香玉有些贪恋。香玉被凉风吹得有些迷糊,她弓起双腿把头贴在膝盖上,一会儿工夫她就回到了自己的小山村……香玉打盹的时候有个人走到她的身边。哎,大热天的坐在这作什么?走吧!他是要赶走香玉。香玉吓得睁开眼睛,瞌睡也没有了。香玉不知所措。她是第一次坐在一幢这么高大的大楼下,而且也不知道城里人有规定在大楼下不允许坐人。香玉看到这个撵她的人还穿着一套暗灰色的服装,大盖帽斜戴在头上,觉得应该是管这事的人。香玉有点惊恐。她不敢回答只好起身要走。那保安好像不肯放过她似的。你是干什么的?保安追问她。她说我没干什么!她是回答又像是顶撞保安。没想到保安竟然笑了。这里凉快吧!原来保安也是到这里来看马路乘凉的。香玉便问,你是做什么的?保安说,管人的。专门管坏人的。香玉看过公安局的人,没有看过保安,觉得他的服装不像是公安局的。你是公安局的?那保安说,我是公安局的弟弟!嘻!香玉笑。公安局有弟弟这话香玉能听懂,这说明他不是公安局的人。保安说他们叫公安,我们叫保安,同一个派号的,都是“安”字辈。你是农村人吧?农村不是有家谱吗?我们和公安是一个谱的同辈。保安以为香玉不懂,继续解释。香玉还是笑。她知道这个保安是哄自己。保安见香玉依旧笑就说自己与公安的区别。保安说你不信?公安穿那种制服,我们就穿这种制服,都是制服吧?香玉觉得这人好玩,他根本不懂农村分辈的规矩。我们那的家谱不是这样的。怎么不一样?家谱相同的字在中间,你这挂在屁股上的。保安却哈哈大笑起来。哪是你家,我是公家。我们不同,公安用的是枪,我们用的是棍,当然是挂在屁股上的了。你看。保安从腰上拿起警棍给香玉看,并伸到香玉面前,你摸一下试试!保安说着说着便蹲下身子与香玉坐到一起聊开了。
香玉到青山湖香寓做清洁工就是由这保安推荐的。那天中午保安听说香玉刚来N城,想找份工作,便说这座大楼正好要请清洁工,他不仅说还把香玉领到物业部,引见给黄经理。香玉不知道保安真正的姓名,但听到许多人喊他全能,也有叫他全师傅的,也有称他老全的。香玉后来问他,你真的姓全呀?保安说姓还能假吗?还有姓全的?香玉从来没有听说过姓全的,她家十里八乡都没有听说过姓全的。保安见香玉很惊奇就用手指头点着她,你呀,太没有文化了。全姓是中国最古老、最纯正的姓……保安给香玉讲起全姓的起因。香玉听不懂,也不知道保安讲得正确不正确。但她觉得保安很善良,好心人。没有全保安的热心,她就没有青山湖香寓这一份清洁工。
二
香玉的工作就是在青山湖香寓楼下清扫地面,用一块海绵时不时地把大楼下那道围绕着大玻璃墙砌成的花池墙面擦干净。那花池里种了树,也种了花,但它的墙是瓷砖砌成的,比自己家的堂屋地面还光亮。她不需要用很大的功夫就能擦亮。管她的黄经理就是向她交待了这两项工作,而且每月给香玉800块钱工资。香玉很满足。香玉在家里很少能拿到这么多钱,而且是一个月里拿这么多。她老公半年或大半年才会寄一次钱回家,多数时候是3、5百一次,还要自己打电话反复催:四个小的没有钱看病了……说一番让老公不得不抓紧寄钱的理由。而这里每个月就能领到800块钱,这是香玉感觉最幸福的事。黄经理还特别关照,让香玉提前领了400块钱,说是让她吃饭,买点安家的东西,另外去租个地方住。物业部不管你的住。香玉没有买什么,她要把钱积攒起来。如果积攒到一万块钱就好了。香玉心里盘算着从物业部出来,碰上全能了。他穿着保安服,却不戴那顶盘子大小的帽子,在大楼下面转。香玉迎面碰上他了,也不知道怎样称呼他好,一时急着就喊了声:哎!幸好全能不计较,依然笑呵呵地问,怎么样?香玉说,谢谢你!黄经理让我打扫大楼下的地面,保证花池的清洁。全能抬起左脚朝大楼下面踢了踢说,就是这些。香玉回头看了眼,觉得比起自己在老家做的事要少很多分量。香玉告诉全能,黄经理说,暂时没有地方安排,要我去租房子住。全能说,是这样,物业不管住房。那我去哪里租呀?香玉没有想到还要自己租房子住。你要去城中村租,那里才有你合适的。香玉说,附近没有吗?全能又笑。你租不起。喏,这青山湖香寓就是卖与租都搞的。一套房间几千多块钱一个月。香玉发愁了。香玉问:那你是怎么住的呀。我在家里住。你家在哪?就在市内。你现在不是有间房子吗?香玉看见全能从那间白墙绿瓦的铁皮房子里出来。那是我临时休息的地方。很热。全能把香玉带到自己休息的铁皮小屋里。真的比较热,但有电风扇在不停地扇着。香玉说,里面不是还有一间吗?那是堆杂物的,还有就是厕所……这里不能住人。全能还是那么咧嘴笑呵呵的,让香玉有些怀疑全能的话是不是真的。香玉想省钱,老公说过,外面租房子一间也得几百块钱一个月。她舍不得花这么多钱。香玉说,师傅,你就让出这间房子给我住吧。全能更是哈哈笑起来。这里太热了,不能住,你晚上不穿衣服睡呀?哈哈……香玉却说,我行。只要不晒日头,不淋雨就行。全能说,这样我也不能作主。要问那个老黄,就是黄经理,这事他管。香玉又求全能,哪请你帮我去说说。全能还是笑呵呵的。耐不住香玉的求,全能真的就去物业部找到黄经理,他告诉黄经理,香玉是自己丈母娘老家的人,刚来,一下子租不到房子,能不能让她暂时住到我那间铁皮小屋?黄经理说,那是你自己的事,你们保安同意就行。全能等到交接班的时候就对当班的保安说,香玉是自己丈母娘老家的人,家里生活困难,出来打工不容易,多关照。值班保安见是全能的亲戚也不好多说,但那个保安后来便常常找个借口让全能顶几个小时的班。全能便当着香玉的面抱怨,为了你,那个同事都经常找理由让我为他顶班了。说归说,全能还是乐呵呵地当好自己的班。
香玉早晨起来就是用扫帚把大楼外面的场地清扫一遍,用海绵把花池周边的瓷砖擦一遍,然后在大楼下悠转。那天早晨,太阳刚出来就显得特别亮,热气好像也和她一样趁个早。香玉擦花池时额头上冒出了汗,汗珠滑落到脸上痒痒的,她直起身子,用胳膊肘刮了一下额头,捋了捋额前滑落下的一撮头发,忽然发现自己完完全全地出现在大玻璃镜子上。背后没有人影,那铁栅栏和身边的花枝前后簇拥着自己,那样子像是突然间被天神美化了。她从来没有这样完全地看见过自己。大楼的那堵玻璃墙就是一面硕大的镜子,是它把自己照进去的,而且完完整整的照出来了。开始香玉很惊讶,没一会儿功夫,香玉就有点喜欢了。她喜欢看自己的影子,她摆动着头,甩起自己的长发,镜子里一丝不差地表现给她自己看。自己能天天看到自己了,而且还能看到自己走路、吃饭的样子。香玉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
三
香玉每天早上把大楼下的场地打扫完,把花池擦干净之后,就会沿着香寓大楼走到后面的小街上,在那里的快餐店买一份一块伍角钱的凉拌米粉提着回来,将米粉盒放到花池的瓷砖上,再去铁皮小屋里拿出那只塑料旅行杯,装上一杯凉水,将那把全能送给她的旅馆里的一次性塑料梳子往头发上一插,慢慢地走到花池边,坐在那一片大玻璃镜子前吃米粉,吃完米粉就开始对着大玻璃镜子梳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很浓密,在老家的时候她经常埋怨自己为什么会长这么浓密的头发?带孩子、烧饭、山上、田里的忙,忙得她连梳头的工夫都没有。现在她却感谢这一头浓密的头发让自己有更充分的理由在大玻璃镜子面前多站些时间。她梳头的时候正是大楼里的人忙着出门上班的时候,不断开出去的小轿车,从身边匆忙经过的男女……香玉边梳头边像看风景一样地看这些,而她站在大楼下梳头也像一道风景,惹得经过的人都不停地转过脸用眼睛看她。
香玉每天都是重复着这些。只是她吃米粉的速度变快了,而梳头的动作变得慢了。她想多看看来来往往的人,多看看那些穿著新鲜的女人。所以她把梳头与看城市人的生活动作当场一种休闲。她并不知道,城市里的人也在看她,看她一头浓密乌黑的秀发。她的秀发让许多人看了羡慕呢。全能当班的时候就会凑过来,与香玉一起站在大楼下,站在那片大玻璃墙前。
全能穿着保安制服,但他不太戴帽子。他戴帽子的形象有点滑稽,那顶大盖帽会很随便的套在头上,帽沿从来就没有端正过。香玉第一次看见了以为他没有注意,后来看见全能经常是这样就笑他,你像个电视里的伪军。全能听了依然是乐呵呵地笑,你说得准确,我估计当初设计的人就是朝伪军那方面想的。全能说过笑过之后,他把大盖帽套在头上时又是歪的。全能好像就是没有办法戴正这顶帽子,好像又知道自己有这个坏习惯,所以他很少戴帽子。全能不戴帽子,只套上那根斜跨的皮带,而且还从不扣上颈脖子上的风纪扣。当然,全能有一点非常严格,他从不坐在花池沿上。他来到香玉身边,不停地朝来往的人群点头打招呼,甚至还说上几句话。香玉发现全能和很多住户都认识。全能说,何止认识。他看见一个女人从大楼里出来往这边走,就把脸凑到香玉面前低声问:你猜,这个女的有多大年纪?保证你猜测不准!香玉不相信。女人还猜测不到女人的年龄?全能又说允许你有10岁的误差。香玉便盯着那个女人,从前面走过来到从身边走过去,而且全能还有意跟那个女人说了句话。吴老师今天这么早就出去?那个女人用很标准的普通话和很清亮的声音回答全能。香玉听全能说有10岁的误差,便意识到不会是很年轻的人。待吴老师走过去后就说,40岁!香玉用很有把握的语气报出自己的判断。全能却哈哈地笑。我允许你误差10岁你都猜不准。吴教师今年65岁了。香玉惊得眼睛都睁大了。
香玉心里嘀咕,城里的女人是吃什么才变得这么嫩的呀?她回过身看大玻璃镜子里的自己,才28岁,怎么就跟刚才那位吴老师差不多的形象呢?全能说话的时候也喜欢不停地走动,他的那张嘴永远都是咧开的,笑盈盈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话让香玉心里产生了忧伤。
四
香玉天天都是在重复着自己的行动:清扫、擦洗,然后吃盒饭、梳头……有些改变的是她把面对大玻璃镜子梳头的时间又拉长了,而且是在香寓里的人最匆忙上班的那个时间面对镜子梳头,她最想从镜子里看急匆匆从自己身后路过的女人。那些一晃而过的女人身影,那些变幻莫测的服装、头发以及脚上的鞋都让她好奇。她觉得这比自己在老家山上看春花还有意思,天天都有一种新鲜让她心馋。
全能很少不在岗,他值班的天数比香玉工作的天数少不了多少。他见到香玉就感叹一句:“叫花子,总要找理由让我顶班!”他是骂那个与他一样值班的保安同事。但说归说,全能还是很乐意当班的。他见到香玉在大玻璃墙边梳头就会笑呵呵地走过来,站到香玉的身边,又不停地朝匆匆走过的人点头。香玉也乘机转过身来朝着人群看,还不断地向全能提问:你猜这个女的多大年纪?全能说,你让我猜呀?我不仅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而且还知道她姓什么,不信,咱们就赌一把,一百块钱一次……香玉不全信全能的话,但她不敢打赌。要真的让全能说中了,就是一百块钱呢。一百块钱对香玉来说是个很大的数。香玉便不问全能那些女人的年龄,而是问她们穿的衣服。她对着一个过来的女人问全能:你说这个女人穿的上衣多少钱一件?全能也不加思索地回答:至少500块钱以上。香玉不相信全能的话。香玉说你这是乱吹的。一件这么薄的还是短袖,能卖500多块钱?全能说,你不信?咱们打个赌,不要100块,只赌50块!香玉下决心:赌就赌,50。可惜第二天那个女人没有穿,她又穿着一款新式的。直到第四天,全能看见了,上前拦住那个女人说:张勤小姐,你这件衣服多少钱?张勤小姐笑了。不贵。我从杭州买来的,980块钱。真丝的。香玉听得两眼都直了。全能又是乐呵呵笑。香玉不认输,她要看发票。光凭她自己说的能信吗?全能依旧是笑呵呵。他不是真的要香玉的钱。香玉也真的是舍不得给50块钱。全能说,你以为现在100块钱能买很多东西?全能特别提醒香玉,能在青山湖香寓买套住房的人都是比较有钱的。这里一平米就一万多块钱呢。你知道一万块钱多厚?这每么一叠。全能张开大姆指与食指伸到香玉面前。香玉心里又忧郁了……
香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再回忆每天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吴老师、张勤那些女人们,从脸上看,自己没有涂脂抹粉也不比她们差,可就是没有她们惹人眼。香玉回到铁皮屋里变得郁闷起来。
全能也回到铁皮屋里。全能坐到那张办公桌上,呷了口茶问香玉:你什么时候回去?你们那的茶叶一定很好。嗯。香玉没有心情回答他。回家再来的时候给我捎点好茶叶来。当然我会给钱。香玉有点生气。你就小看我,连点茶叶也舍不得?全能又呵呵笑。全能又问:你有几个小孩?香玉说:好多!全能又是呵呵的笑。你们农村首先要有个儿子。一般都是两个,一儿一女。香玉没有说。香玉可不止呢。她只生了两胎,但每胎都是两个。而且都是龙凤胎。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每次都是生两个呢?她不想生了。老公说你结扎吧。香玉想过,但男人每年才回来一次,他在外面花了,跟别的女人好上了,不要自己呢?一个结扎了的女人谁要?香玉不结扎,老公回来了又是不管自己的死活,自己都引产两次了……香玉说,也要去打工。老公说,哪家里呢?孩子呢?香玉说,孩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你也得管……香玉和老公闹了。香玉说你不带我走,我就自己走。香玉自信。所以她是一个人赌气出来的。现在自己能拿到800块钱一个月的工资了,这钱自己完全可以自由作主。香玉也想孩子,但看到大楼里那些走出来的女人们,她又满心忧伤。自己才28岁还不如人家50、60岁的女人光彩!
香玉走进自己的小房间,闷闷的坐在那张用砖块架起的床上。
五
香玉不愿意再多看那些过往的女人了。她每天虽然也准时站在大玻璃镜子下梳头,但更多的是看自己。她仔细看到过那些路过的女人,她们很多人的脸上都是有粉的,太阳光会照得她们脸上锃光发亮。香玉看自己的脸,有手搓自己的额头,特别是在洗澡的时候搓自己的身子,她觉得自己的皮肤仍然很润滑。她不相信那些吴老师们的皮肤比自己嫩亮……但她不怀疑吴老师们比自己出彩。为什么年纪那么大的女人会比自己更有风采呢?全能说过,现在女人不能从外表上去判断,只能到派出所去查户口……香玉便笑,她心里觉得有些甜蜜,觉得这句话是全能在表扬自己呢。香玉说,哪人家看上去就是不一样嘛!那语调像是为吴老师她们争理,而语气里却浸透着自己的美好感觉。全能说,你能学到她们?她们做一次美容,你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全能说时依旧是笑呵呵的。说你不要生气,你这么好的资源,这么年轻,只要有钱,不需美容,买套好衣服也能超过她们。人啊,美在钱上,丑也在钱上,呵呵……全能直言直语的话又让香玉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她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把塞在卫生纸里的两个月工资拿出来,握在手里,我也去买身好衣服。村里人常说:“菩萨要金装,人要衣装”。那钱握在香玉手里觉得很厚实,是她在家里很少感觉到的厚度。老公没有要她把钱交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找到工作。他只是催自己回去,四个小孩子要她去照护。她告诉老公,你能在城市里活得滋润,我也要活得不比你差。
香玉把钱数了数,她想拿出1200块钱放进包里,就在放进去的那一刻她又退出了两张,重新塞进了卫生纸里。她找黄经理请假,我来这么久还没有进过沃尔玛。黄经理说,我不管,你只要保证不耽误工作就行。香玉又对全能说,全师傅(后来她知道全能真的是姓全),帮我看着一下。特别是有纸屑的时候,帮我清理一下。全能说,你走吧,没事。一张纸屑在地上就会开除你?没有那么严格。现在领导都讲以人为本呢,呵呵……香玉不知道什么是以人为本,但全能的态度让她高兴。香玉挎起那个不知是谁扔掉的在她看来还是非常好的女式挎包走出铁皮小屋。全能跟在她后面,笑呵呵地说,当心呵,小偷利害呢,买东西要砍价……香玉回头朝全能笑了。她觉得这位全大哥还真的是个热心肠人。
香玉一路问到沃尔玛,她进去后没有看中一件自己喜欢的衣服。她觉得那衣服不是吴老师她们穿的样子。那位导购员向她推荐了几款,说香玉这种年龄的人穿最适合。可香玉觉得不合适,那露半截肚脐眼的衣服她不能穿,还有一款导购员说是最流行的裤子,可香玉说不行,裤裆太浅了,像她这种人穿肯定连屁股也会露出来……香玉没有胆子穿这种衣服。她从沃尔玛出来后就沿着大街走。在一家小店里她看中了一件白底红花的衬衫,香玉试了,而且大胆地砍价,女老板还是不答应。香玉只好出门,就在香玉跨出店门的那一刻,那个女老板又喊出来,150块钱,不要就算了!香玉觉得这个价还可以接受,回头把那衣服买下了。在香玉等待女老板包装衣服的时候,女老板又向她推荐一条黑色百褶裙,说如果香玉一齐买就减20块钱。香玉看了看,加在一起也不贵,于是又买下了。老板娘帮香玉包装好衣服后,又特别提醒香玉,美女,我店里的胸罩款式很好,内裤也是很好的,要不要?老板娘领着香玉走到挂满了各式胸罩的另一间展示厅。她还让香玉看那个木偶模特儿。老板娘说,这个好!你若想买,我打对折给你一套。香玉说,这也成套?当然,胸罩配内裤,同一品牌同一颜色。穿在身上多配呀,又舒服!香玉没有听说过胸罩与内裤也配成套。可老板娘说,我这个胸罩和内裤不一样。你看。老板娘用手在模特儿身上比划。这种内裤是三角形的,贴身又有弹性。这胸罩像你这样的美女更需要。香玉很奇怪,为什么呢?老板娘说,说了你别生气,你是结过婚生了小孩的。香玉问,你怎么知道?嗐,老板娘很老道地说,我们都是女人,生没生孩子还看不出来?何况你又没有整容。你看你那对奶,都瘪下去了。穿上这种胸罩就不一样.老板娘用手捏了捏模特儿身上的胸罩。香玉没有脸红。倒觉得这个老板娘挺有眼力的。香玉经不住诱惑。上前看了看模特儿身上的胸罩和内裤,也用手摸了摸。香玉说,这种胸罩太大了。老板娘笑了,美女,你大概是从农村来的吧?告诉你现在女人特别是结过婚生过孩子的女人,而且是年纪比较大的女人就喜欢这种胸罩。穿在身上,两个奶多丰满呀。你呀,老板娘笑起来,那笑声不像全能那样无邪,却像在笑香玉无知,是个没有文化,没有见过世面的女人。香玉说,我知道,你要再降点价我就买!老板娘又降了10块钱,香玉犹豫了一下又买下来了。一件衣服,一条裙子,一个胸罩,一对内裤,让香玉花掉了500多块钱。出门的时候,老板娘又说,美女,去美容店做个头,保准你更美。
香玉说,不做,我都是做娘的人了,还求那种花哨。香玉的声音很小,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老板娘好像不放过她似的,追上前说,你呀,美女,不是做姐的人说你,女人越老越要打扮。不然男人就会看不上你!
这话香玉倒是听进去了。她回过头去朝那个女老板莞尔一笑。也许老板娘就比自己的年龄大很多,要不她脸上的粉脂会抹得惨白?但一眼看过去就是比自己有光彩。香玉心里问自己,老板娘的那股得意劲就是从这里来的吗?
六
女人不爱美那是鬼话。西施不着粉脂,那肯定是家境不好,无盐有钱又像现在这样有整容的技术,她不做个拉皮、整容什么的,那才不叫女人呢。香玉不知道西施为何人,也不知道无盐出自哪里,但爱美之心是一样的。
香玉回到铁皮小屋里,关上门就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她等不得身上的汗渍干,也不管身上还是粘乎乎的,就把胸罩、内裤以及外面的衣服、裙子,全部换上了。她没有听老板娘的话去美容店做发型,她想等自己穿上这身衣服让大家认可了再做。香玉穿上了衣服,才发现自己的动作太快了,连内裤和胸罩是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楚。她又脱掉外衣和裙子,但那小小的铁皮屋子,只有一眼小小的窗户,哪能看得清楚明白?哪能像镜子一样照见全部?还有,自己也无法看个全面,前面、后面、侧面,到底是什么样子?香玉想,这要是能在大楼的那片玻璃镜子前照一照多好?至少自己能看个明白。她穿上衣服和裙子,走出那道小门,每天都坐在前厅那间值班室的全能不知道又晃悠着去哪里了,他是个可以把整个青山湖香寓走遍的主儿。他不在值班室,一定是找人聊天去了。香玉站在门口看看,中午时分,大楼外面很安静,连小车也没有进出的。夏天的中午,大楼里的人都习惯午休,很少有人出来。香玉走到大楼下,走到大玻璃墙前,太阳格外明亮,站在大玻璃墙前整个儿人影看得色彩鲜明。香玉左右看看没有过往的行人,便把自己身上的那件花衬衣和黑色短裙脱了,露出红艳艳的内裢和胸罩。那颜色让香玉惊喜,她从没有在这样的玻璃镜子前在这样明亮的太阳底下这样完完整整地看过自己。香玉很兴奋。直到有一声小汽车喇叭传来,她才惊惶失措地抓起自己的两件衣服往铁皮小屋里冲……
香玉冲进铁皮小屋。全能没有来,值班室还是空的。香玉松了口气。她很满意,自己这身衣服让她不逊色于吴老师,甚至张勤。香玉还沉浸在幸福中的时候,全能悠悠晃晃地进来了。他见香玉一身崭新更是笑呵呵的。没有想到吧,香玉真的成美女了。这身衣服花了一千多块钱吧?全能说得香玉越发兴奋。可是还没有等香玉和全能来得及说上一句话,黄经理急匆匆地走来了,他走到铁皮小屋的门口就停住了,铁着脸,语气很严肃地喊道:“金香玉,你来一下!”也不等香玉回答又急匆匆地走了,他像怕太阳晒更像生香玉的气。全能不知道什么事,香玉也不明白黄经理为什么发火,追着他往物业部经理办公室走去。
过了一阵,香玉从大楼物业部回来,回到铁皮小屋的时候眼睛是红的,而且眼睛里还噙着泪水。她不和全能说话,弄得成天乐呵呵的全能也把嘴巴合拢了。
他看见香玉走进自己的房间,把自己洗了挂在一根铁丝上晾晒的衣服收起来放进那只旅行箱里,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不干了?全能问。香玉却失声哭出来了。全能便走出铁皮小屋,步子和往常一样悠悠晃晃,但他径直走进了物业部黄经理的办公室。“老黄,人家香玉到底犯了什么罪?怎么就把人家开了?”
黄经理说:“她是你丈母娘老家的人,怎么不了解她?”全能被噎住了。黄经理有点揶揄全能。“人家反映她有精神病!”
全能很惊讶。“你们不要乱说,我跟她相处的时间比你们多。香玉哪来的精神病?”
“你不信?”
“鬼信!”
“人家亲自来反映的。”
“鬼来反映。就你肚子里的主意多!”
“全能,你竟然说这种话?我是给你面子才接收香玉的。”
全能很鄙视黄经理。“你别装高尚。香玉工资表上造的是1200块钱一个月,你给人家多少?给我面子,谁捞好处心里清楚!”
黄经理被全能的话呛得脸上发烧。“好,我告诉你,20楼2018的住户开车进来时看见香玉脱光衣服站在大楼的玻璃墙前。我不相信,调来监控一看,果真是。”黄经理说了不算,又把全能拉去监控室看录像。全能看了,看得张开嘴说不出话来。
全能回到铁皮小屋。香玉已经走了。他推开香玉住的那间房门,那扇朝南的窗子也拉上窗帘了,里面暗暗的也空荡荡的。全能环顾小房间四周,发现铁皮墙上有两柱亮光从外间的值班室射进来,特别抢眼。一条光柱射进那间小厕所,一条光柱射在香玉睡的那张砖块架起的床上……全能的心跳加快了,他近前看,发现铁皮墙上自己撕开的那两个口子又被人重新捅开了,而且变得更猖狂的样子……全能脸上一阵滚烫,两边脸上的肌肉也禁不住在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