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的历史太遥远了,遥远的如同中国的历史的手抄本。凉州在秦汉之初,就是一个活跃在中国历史舞台上的西北地区最大的城市。那时候的凉州不叫凉州,也不叫武威,叫姑臧(或盖藏)。“姑臧”是匈奴族语言。姑臧城由匈奴人所筑。据说姑臧城有头有尾,有翅膀,如鸟形,也如龙形,所以也叫龙城。匈奴是北方草原上一个强悍的民族,匈奴最强大时,占据了整个北部草原和宁夏、青海、山西、陕西、河北的部分地区以及甘肃的河西走廊到新疆葱岭的大部分地区。所以,那时候的匈奴,可谓与大汉平分秋色,甚至在汉初的几次战争中,匈奴连连胜利,迫使大汉王朝以“和亲”的形式维持双边关系。和亲,就是以牺牲汉朝女子为代价,换取暂短的边防安定的外交政策。
匈奴何以如此强悍、迅速崛起并发展壮大的呢,这与他们的民族风俗、地域特质、生活习惯、宗教信仰、人体素质、价值取向等有关,但更主要的,是他们占据了战争最有利的资源——草原和马匹。在冷兵器时代,马匹的多少是一个国家军事实力强弱的体现。所以,占据了焉支山、祁连山、阴山等草原的匈奴,才有如此的强盛和嚣张。焉支山是祁连山的一个支脉,是中国乃至世界上最大、最好的养马基地。匈奴歌谣“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兴旺;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唱的便是此处山脉。这座山横亘于甘凉古道之间,距离甘州一百公里,距离凉州也一百多公里。焉支山属于甘州,但甘州在一些时候又属于凉州。凉州是中原通往西域途经河西走廊的第一座城市,也是最大、最关键的一座城市。凉州素有“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的军事要地之称,所以,占据了凉州,占据了甘州,就等于占据了河西走廊甚至西北地区战争的主动权。中国历史上好多次有关西北的战争,都是围绕着凉州这座城市展开。凉州的兵马如汉末的西凉军、唐朝的河西节度使(治所在凉州)等等,都是改变中原王朝命运、左右中国历史进程的一支部队。凉州,一座与中国历史密不可分的城市。
凉州,一座连接中原和西域、沟通东方和西方的关键城市。
凉州,一座西北地区最大、规模和名气仅次于古长安的古都城市。
凉州,一座中原王朝不可或缺、西域诸国至关重要的战略城市。
凉州,一座中华大地上气质昂扬、潇洒迷人的诗歌城市。
我们必须承认,凉州的风流,与凉州的诗歌有着直接的关系。凉州是一座因战略而蜚声四起的边防城市,更是一座因诗歌而名扬天下的边疆城市。所以,凉州的风流,必须得从凉州的诗歌说起,而凉州的诗歌,必须得从凉州的历史说起。
凉州属古雍州,雍州为九州之一。九州中雍州为较大的一州,而雍州又以凉州为最,所以三国时期中国划分为十三州的时候,直接把雍州更名为凉州。凉州“统郡八,县四十六”(《晋书地理志》)”,地域范围包括整个河西走廊和甘肃、宁夏、青海、陕西的一些地区,所以历史上有“大凉州”一说。而凉州在隋唐时,则相当于汉代的武威一郡,既现在的武威市。我们一般指的凉州,就是现在的武威市。公元前121年,汉王朝经过近七十年的休养生息,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发动了对匈奴大规模的反击战。第一战,河西之战。
河西之战无疑是汉朝历史上最关键的一战,也是中原王朝进兵西域、收复北方草原和统一华夏民族的一个转折点。河西之战的主战场就在焉支山下。元狩二年春,年仅十九岁的少年将军霍去病率兵在此与匈奴的部队展开了厮杀。匈奴虽然强悍威猛,却无法抵抗汉军的英勇顽强,在前后不到十天的时间里,汉军连破单于王城数座,直取黑水国,之后乘胜前进,转战千里河西走廊,攻凉州,克甘州,取肃州,定沙州,饮马长河,沙场放歌,“获裨小王七十馀人”(《史记·匈奴传》)。此一役,汉军以前所未有的胜利歼灭了盘踞在河西走廊的匈奴部队,彻底打破了匈奴不可战胜的神话,从根本上扭转了战争的局势和打击了匈奴的嚣张气焰,为汉王朝以后的节节胜利,奠定了坚实而有力的基础。河西四郡,自此建立,凉州古城,名震天下。
河西四郡的建立,是汉王朝布在西北地区的几枚棋子,也是钉在河西走廊的几颗钉子。即是在今日,透过两千年的时空岁月,我们仍然为汉武帝的雄才大略和远见卓识投去钦佩的一瞥。武威——张掖——酒泉——敦煌,一条长达两千里的战略通道,直达西域。这条通道的开辟和河西四郡的建立,为汉王朝雄踞世界强者之林和东西方文化的交流、经济贸易的合作等都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凉州诞生了。
凉州既武威,更名凉州是东汉以后的事情。武威者,汉军彰显“武功军威”之地也,而凉州取其“地性凉寒”之意。武威——凉州,凉州——武威,这两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在汉朝以后的岁月里,一直在这片土地上交替出现。凉州城池是坚固厚重的,凉州城市是声名远扬的,凉州经济是繁荣富强的,凉州文化是发达昌盛的。而气候的酷寒、朔风的遒劲、地域的广袤、景色的冷峻,穹顶深邃而高远、歌声苍凉而豪迈,民风坚韧而倔强,将士雄壮而威猛……等等,这些特征,又致使凉州如一杆风中的大纛,迅速成为世界聚焦的中心。凉州因其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和战略意义的关键性,在近两千年的攻伐进取和御防守备中,渐次成为中国标志性的边防城市,于是也就成了“中华民族的精神边疆”(李敬泽语)。
凉州的特质是刚毅的,凉州的气质是迷人的。狼烟总是从凉州升起,烽火总是在凉州燃烧,战报总是从凉州传来,战鼓总是在凉州擂响。凉州,也就愈发成为战争关注的对象。战争和诗歌,就像一对孪生兄弟,总是须臾不离。于是,凉州也就成为诗歌关注的对象。
……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唐·王之涣《凉州词》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唐·王 翰《凉州词》
……
有关凉州的诗歌灿若星河,这两首最为脍炙人口。这两首诗妇孺皆知,在这里,我没有赘述的必要,但我忍不住还想要说的是,这两首诗实在是气势恢弘、意境高远,寥寥数语,就把一个天远地阔、荒凉酷寒的边塞孤城,顿然间变得大气磅礴、雄浑遒劲。同时把战争的冷酷无情、戍卒的怨情无奈、人性的真实生动、战士的豪气冲天,刻画的淋漓尽致,形象逼真。然悲而不失其壮,怨而毫不颓丧,这是很多边塞诗无法达到的思想高度和艺术境界。这两首诗堪称边塞诗的千秋佳作,也是《凉州词》的扛鼎之作。哦,凉州,有这两首诗就足够了,是凉州,成就了边塞诗的巅峰辉煌,是《凉州词》,让凉州这座城市,一跃成为中国城市标致性的风景之一。
凉州在中国历史文化名城排列中,甘肃第一。
《凉州词》在中国边塞诗影响力排名中,荣列第一。
有关凉州的诗歌为什么写的如此潇洒遒劲、气质迷人呢?这与凉州的城市气质和唐朝人文精神有关。唐朝是中国历史上又一个伟大时期,唐朝的诗人们,他们大都到过凉州或西域,有的还随军远行、亲赴战场、戍守边关、报效国家。是壮志与豪情,让诗人如同战士,是壮怀与激烈,使战士成为诗人。所以唐朝的边塞诗,写的那么大气磅礴,昂扬奋进。
凉州是一座雄风浩荡的城市,更是一座雄性进取的城市。写过凉州和到过凉州的唐朝诗人们都有谁呢,他们是岑参、高适、王昌龄、王之涣、王维、王翰、王建、李白、李益、杜甫、杜牧、元稹、白居易、张籍、韦应物、薛逢、郭震等。他们无疑是中国历史上最优秀的诗人,他们无疑是中国诗坛上最光辉的形象。还有哪座城市享受过如此厚重的诗歌待遇呢?除过长安,大概只有凉州了。他们中有游历天下的文豪,有途径凉州的过客,有随军征战的将士,有谪戍他乡的犯官,无论怎样的形式,这些风流才子的到来,为边塞诗的崛起和凉州文化的繁荣,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凉州也因此享有“多士之邦”的美誉,凉州文化,独树一帜。
风流古凉州。
凉州的风流,我总是绕不开一个战争人物,这个人物就是马超。马超不是凉州人,但他却成了凉州人民尚武精神的化身和西凉军骁勇善战的典型。据传,马超逢战必以白袍白马,所以有“白马将军”之称。马超精湛的武艺和骁勇威猛,即使在群星荟萃的三国,也是熠熠生辉,光彩照人。在三国时期,能够和张飞大战几百个回合并毫无惧色且愈战愈勇的战将实在不多,而能够和军事家、战略家曹操对垒并取得一定胜利的武将,就更是凤毛麟角了。马超是不是来过凉州,现在已不得而知。我想应该是来过的,因为凉州毕竟是一座规模很大的城市,又是西凉军重兵驻守之地,他的军事长官怎么能不来这里视察队伍呢?当然,这与今天凉州城里传说的马超府邸无关。
凉州的风流,我们必须提到另外两个时期,一个是“五凉时期”(北凉都城在张掖的骆驼城),另一个是西夏时期。五凉古都的建立,对河西走廊及西北地区经济的繁荣和文化的昌盛起了积极的作用。汉末及两晋时期,中原、关内、陇上,可谓连年战争,但独处西北一隅的凉州,却绝对的安宁。“秦川中,血没腕,惟有凉州倚柱观。”这是西晋永嘉年间长安城里广为流传的一首歌谣,也是那个时期的真实反映,《晋书》、《十六国春秋别传》、《资治通鉴》等均有记载。从这句民谣可以看出,凉州及河西地区当时安定的社会环境。凉州的安定和繁荣,致使一些中原学子纷纷西迁,移居凉州,避难河西。这是凉州城市的福气。创造和维护这个环境的,就是西凉王张轨、沮渠蒙逊、吕光、李轨等人。李轨这个人很有些意思。唐武德元年(公元618年)八月,唐高祖李渊想统一秦、陇,便派人到凉州招抚李轨。李渊给李轨的书信称他为“从弟”,给他的官职是凉州总管和“凉王”称号,并赠送羽葆鼓吹一部。实事求是的说,高祖给了这位同姓兄弟一顶高帽子,当然也是很大的面子和很高的爵位。高祖想以“从弟”二字换取凉州的统一和和平回归。李轨要是能认清形势、顺应时代潮流的话,这确实是建设凉州和发展河西的大好时机。怎奈李轨偏偏听信了他人“今天下称帝者何止一人”的挑唆,不受高祖招抚,竟回书一封,自称“皇从弟大凉皇帝臣轨”,这就使得大唐皇帝不高兴了。于是,李轨的大凉皇帝梦也就到此结束了。但李轨执政时期,他注重凉州城市建设,大兴官学,寻访贤士,对凉州的经济和文化建设,却也功不可没。
提起西夏,我们不能不提起李元昊。李元昊,这位贺兰山下成长起来的鲜卑族拓跋氏的优秀后裔,也是西夏王国最出色的政治统帅和军事将才。历史对西夏和李元昊讳言莫深,但历史却无法将西夏和李元昊抹杀。据说李元昊中等身材,魁梧雄壮,英气逼人。宋朝边将曹玮驻守陕西延边,想一睹李元昊风采,便派人四出打探他的行踪,以期会面,但总是不能见到。后来便派人暗中偷画了李元昊的图像,曹见其状貌不由惊叹:“真英物也!”并预言日后必为宋朝边患。李元昊奇兵突出,速取甘州,兵不血刃,智得凉州。千里河西,成为西夏王国最重要军事屏障和经济保障。西夏王国的建立,对甘、凉二州的经济发展和今天这两座城市厚重的历史淀积以及光彩照人的城市形象,注入了非常重要的生命元素。因为西夏,凉州有了“西夏陪都”之称,因为西夏,甘州有了“西北佛城”之誉。
……
公元748年,凉州本土诗人李益诞生了。凉州有了和李白、王昌龄一样,代表着唐诗最高成就的诗人。
公元1247年,“西藏并入中国版图”合约在凉州签订了。凉州,见证了这一伟大的历史时刻。
公元1804年,“西夏碑”在凉州破译了。西夏不再是一个神秘的王国。西夏原来和凉州有着如此密切的关系。
公元1969年,铜奔马出土了。它一经出世,便扬鬃奋蹄,腾空而起。凉州,再次踏上了走向世界的征途。
……
风流古凉州!
周步,甘肃山丹县人,甘肃省作协会员,北京海淀作协会员。作品以散文、诗歌为主。作品见诸于《甘肃日报》《北京晚报》《北京青年报》《农民日报》《散文选刊》《飞天》《中国诗歌》等报刊杂志,多次获全国散文、诗歌奖。作品以西部地域题材的历史散文居多。散文《甘凉古道》、《大美甘州》、《西凉雪》等作为宣传甘肃形象篇章入编多个专刊和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