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多久没有回到阔别已久的家,又有多久没有亲近过久违的村子?
那一株饱经风霜的老槐树却伫立在村口许久许久,这一站就是风风雨雨几十年,村里的老人说,在他们很小的时候,这株老槐树就在这里了。槐是刺槐,不比杨树或者梧桐,不管做家具还是农具,它都不是材料。所以槐树被人们有意无意的冷落着,被村子无情的抛弃在村口的小路的一旁,直到终于有人把新房盖到了它的阴凉之下。人们才恍然醒悟,原来老槐树已经跟祖辈生存的村子紧密的联系到一起,只要是槐花香气飘过的地方就能寻觅到家的感觉。村子变得越来也俊俏,而老槐树却一天天的老去,人们俨然已经习惯了有它的保护和庇佑,大致是渴望着每年春暖时节的阵阵花香,更加不能忘怀的是它背负的历史和树干上几个铜钱大小的伤口,每当北风呜咽,老槐树就跟着哼唱,那声音沙哑,怆然泪下。
槐树的身躯是挺拔的,但相貌却是丑陋的,终年铁青的树皮毫无规律的皲裂开来,像是没有来得及缝合的伤口,透过其间的缝隙,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里面鲜红的血肉,尽管如此,村里人依然对它疼爱有加,一年四季都会有人陪在它的身边。老人们拄着榆木拐杖迎着夕阳,向村口走来,颤颤巍巍的身影一次次被拉长,一次次被消磨在时光里,青年外出归来遇见的第一位亲人永远是这株大槐树,嘴角轻轻的上扬成最完美的弧度,不止一次的在梦里听到槐树苍老的声音,困了,累了,就回家看看!不知疲倦的小孩喜欢围着槐树打转,转着转着就长成了半大小子……
老槐树向来是枝繁叶茂,足以用宽广的翅膀为村里的人遮风挡雨,然而不管再怎么努力,阳光和声音都是挡不住的,烈日当空的正午,辛苦操劳了一个晌午的农夫扛着沾满泥土的锄头,哼唱着不着调的酸曲从田间回来,路过大槐树,此刻他的心里想着的是那一碗浓茶或者是一阵清风,尽管老槐树知道自己给不了他们太多,当农夫疲倦的步伐踏进树荫下,那种亲切感就油然而生,阳光依旧那样的浓烈疯狂,炙热的烘烤着大地,唯有这里与众不同,因为头顶有这片浓密的枝叶,陡然清凉了许多,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下来,就连树荫都有了生机,细细观察,脚下的斑斑点点和这奇怪的影子拼凑成一个有趣的景观,就连放学路过的孩子都忍不住停下沸腾的脚步,小心翼翼的踏进来,下学的孩子格外的任性,不爱书本却爱大树,他们抬起稚嫩的面孔,看看刺眼的阳光,再看看脚下的树影,惊呼起来:快看,快看,地上演皮影戏了,你看这是这是大熊猫,这个是孔雀,还有一只花斑狗……
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你一定会看到另一幅景象,于是更多的大人们停下了匆忙的脚步,把肩膀上的农具轻轻的放下,背靠大树坐下来,紧贴着厚重的大地和顽强的老槐树,他们有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真实而强烈。眼前是孩子上串下跳,耳畔是鸟雀叽叽喳喳,也就忘记了这一身的疲惫,天空的云被风吹走了,头顶的阳光变得温柔了,大大咧咧的妇人把早就准备好的一碟小菜和一壶地瓜烧端上低矮的木桌,一边在腰间的围裙上擦拭着湿漉漉的手,站在门前一声大喊,惊醒了院墙角落里贪睡的老黄狗,也召回了男人那颗火热的心。坐在树下的男人努力了几次才慢慢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土,提上趿拉着的千层底,大摇大摆的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不远处还有炊烟慢悠悠的升腾……
不善言辞的老槐树跟村里早出晚归的耕者一样,也有累的时候,槐树只是偷偷的打了一个盹,于是一轮满月被挂上枝头。
我和哥哥都十分胆小,尤其害怕晚上的到来,其因有二,担心奶奶口中传颂很久的大灰狼有一天真的到来一口把不怎么听话的哥哥叼走,再者是经常在清凉的夜晚醒来,就再也无法入睡,我是一个寂寞的孩子。天真的少年是永远不会理解忧愁的滋味。所以我跟哥哥小的时候很少出门,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会跟晚归的羊儿一样,老老实实的呆在家中,像是期待一顿丰盛的晚餐,又像是期待一场美丽的梦。我喜欢一个人趴在窗台,望着永远灰暗的夜空,小眼睛不停的眨着,天空也眨着眼睛跟我交流,月亮也就爬了上来。哥哥一头扎进电视里面,他的笑容是那样的干净,深邃的眸子里永远有两团火焰在跳动,电视里的世界永远是黑白交错着,永远是棱角分明着,天空是白的,云是白的,就连月光也是白的……电视里的月亮是干净纯粹的,这个时候哥哥就变得活跃起来:
“弟弟,你看!月亮上有嫦娥……”
“弟弟,你看!原来月亮在围着地球转……”
“弟弟,你看!我们的登月计划正在实施……”
…………
当我再也不担心夜晚的到来,哥哥也不再喜欢那个落满雪花的屏幕,天上的月亮越来圆,哥哥离村子也越来越远,我们都曾经无比的坚信,不管身在何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一轮明月默默的陪伴,银色的光辉不偏不倚的走进我们的时间,落在一个人的眸子里,在这个时候,脚下的道路也就不再迷茫,反而清晰了很多,但凡有月亮出现的天空,月亮走过的道路,以及那条伴随着岁月趟过的小河,都在跟苍老的村子一样沉浸在晶莹的光泽里,也学只有一弯新月会轻轻的告诉你,哪里有家,哪里有亲人在等待。
月亮是一位行吟的诗人,每一次路过村子的上空,都会留下一首诗篇,这些对仗工整的句子是一个村子最美的梦,月亮就这样照在了老槐树上,捉迷藏的孩子被蒙住了双眼,一手捏着鼻子原地转三圈,一切都安静下来,仿佛时光停止了转动,仿佛耳边是婆婆永远讲不完的故事还有娘殷切的期盼,踉踉跄跄的一路小跑,月光紧紧地跟在后面,一前一后走进村子,刚刚下蛋的芦花鸡站在低矮的木桩上,‘咕咕’的炫耀着,被叫做‘阿黄’的狼狗轻声的吠叫一下远远的躲开,然后一切有了影子,低矮的是树木,高大的是房屋,清澈的是流水,模糊的是天上的云,村子的夜晚就是这样的宁静。嘘!你听!祖母正用沙哑的声音哼唱着与月亮有关的歌谣,听着,听着我睡意渐浓,隔着细长的眉毛看到祖母日渐沧桑的面孔,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再次醒来已经在自家的床上。
我像第一株在春天萌发新芽的小草一样醒来,撇去头顶松软的泥土,我看见第一缕明媚的阳光,听见第一声清脆的鸟啼以及那潺潺的流水,风把我的香气带到了小河边。
一条小河把村子、田地和外面的世界紧密的联系到一起,像一条根系发达的蒲草,像一个人盘枝错节的血脉,小河里的水是庄稼人的乳汁,一方水土养育着一方的人,小河是村子的生命线,蜿蜒着,欢畅的流淌着,从猜不到的起点到看不清的终点,小河注定是村子的过客。小河里的水总是在这片土地最需要的时候变得充盈,而后在某一个时间隐忍下去。小河跟村子遥遥相望,跟贫瘠或者肥沃的土地亲密接触着,跟身材羸弱的庄稼汉肝胆相照着。小麦抽穗的时候,放羊的叔伯几乎一天要往河沿跑三趟,他从干涸的河床爬上松软的河岸,微风吹过,惊动了一只闲暇的青蛙,蹦蹦跳跳的躲进麦田。
“河里的水快要来了吧!”他轻轻的在鞋底磕了一下烟枪,他闻到了潮湿的味道。
站在田埂上远远观望,远处的田地间已经有一位耕者把水泵小心翼翼的放进水井里,干渴的土地有点迫不及待,想要汲取来自地心的清凉。
小河的水会在一夜之间疯涨,我从不过问它从哪里来,将要到哪里去。因为我知道的是,小河是从来不会吝惜自己的乳汁,那一份甘甜和清凉让渴望成长的庄稼酣畅淋漓,让疲倦的耕者绽放憨厚的微笑。粮食住进了粮仓,树木开始囤积养分,村子得以空闲,往来阡陌间的农夫越来越少,南飞的候鸟在天空写下思念与感伤,越来越多的信都是写给树叶,树叶感动的抖动的身体,一不小心就潸然泪下,小河的水却一天天变少,待水褪去露出了潮湿的河床,露出了被水浸泡或的伤痕,也露出了翠绿的水草。还在丰盛着,还在摇摆着,还是努力的生长着,维护着小水洼里几条迷路的小鱼。
村里有人坚持每天早晨看一眼这条小河,还想在辛劳了半辈子的田地里转一圈,可是没走几步就累了,布鞋里灌满了泥土,扶着村口的老槐树,翘起脚丫,磕去鞋里的泥土,粗壮的手却湿湿的,这感觉就像是几天前抚摸老母亲苍老的面容,而想到她就想到了村子,近在眼前,却那样遥远……
如果可以,请亲吻一下久违的村子,像亲吻你小别的恋人;
请你轻轻的抚摸眼前的村子,此刻你是母亲,她是儿女。前世她生你养你,今生,你陪她到老。
尽管,我们再努力,属于我们的村子依旧在渐行渐远……
作者:帅猛 90后作家 单位 : 山东省单县曙光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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