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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祥:档案
    • 作者:卞祥 更新时间:2023-02-27 12:09:07 来源:原创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5782


    说起档案,现在很多人没什么感觉,映入脑海的可能是一卷发黄的废纸。档案,在我们这代人心中,比生命还重要。

    从我当兵填第一份表时,就有了档案,领导和老同志谈起档案,都表情凝肃且神秘兮兮,并一再告诫:档案是一个人的政治生命,管着终生。工作中偶尔犯错或受处分不怕,就怕入档。个人档案只有组织或人事部门领导能看,个人是看不着的。

    我退伍后,被分配在一个基层小单位从事人事干事,开始接触档案,一年大部份时间都被上级局人事部门和县有关部门抽派借用,只是工职挂在基层单位。那时候局人事部门不知哪来那么多事,经常加班加点,当然加班这活大多是我干的,因为我年青,更主要的是抽派借用人员。

    九一年时,我刚帮人事局调完资后,就被抽派到县职工教育办公室讲课,我当时只有二十出头,与当地知名企业家同台讲课,由于我的课讲的生动活泼,深受大家好评。我喜欢讲课更主要原因是每天补助十块钱,当时我每月工资只有大约四、五十块钱,其喜悦可想而知。

    一次我刚讲完课,我局人事股通知立马回局。我风风火火地赶回局人事股,股长破天荒地第一次给我泡了一杯茶,切入正题:要我到皖南去搞伍龄人事外调,时间二个月,牵涉到几位老同志退休或离休的切身利益,反映组织重视及对老同志的关怀,关乎人事工作的严肃性及认真负责态度。股长讲了一大通,目的是让我回局,结束抽派借用。这次人事外调,从基层站组临时抽调一名没有从事过人事工作的人做我助手,我无话可说,服从决定,只是在心里可惜那每天补助的十块钱。股长见我没意见,说:“局长在办公室等你,你去一下。”

    怀着诚惶诚恐的心情来到局长办公室,局长重申了一下这次任务的目的,重要性。末了叫我到财务股领五仟块钱作为费用,并一再叮咛:若费用不够,立即打电报回来,局里再邮寄钱,并要求我不要太苦了自己。

    电报,是当时唯一最快的通讯手段。五仟块钱,也是我第一次见这么多钱。

    从股长局长办公室出来,我拍了拍一头雾水且有些麻木的脑袋,尽快让自己沉静下来,紧急捋捋思路:这伍龄人事外调怎么搞?过去没干过,从哪入手?

    这次我本可以不回局的,人事局领导亲自跟我谈话:职教办课讲完了,把我调入人事局,职教办领导也说了:叫我留在职教办。无论留在哪,都比工职挂在一个基层小单位强多了。只是我受组织领导教育多年,革命是颗螺丝钉,哪儿需要哪儿拧,再说那时候政企不分,还没有公务员这一说,在哪干工作都一样,对老单位毕竟有些念旧。面对股长局长信任的眼光,即打消了调走的念头。现在想想,都是老实这两字害了我,老实人走哪都吃亏!

    简单准备一下,到县委组织部开了几张公函,带上助手,即踏上了皖南之旅。这一旅,我才知局里为什么派我去。

    老式班车在皖南山区土路颠簸,一路虽风景如画,并不感到太多的新奇,山水和我们那都差不多。那时的公路窄小,大多土路,汽车过后,卷起一片灰尘。让我感到惊叹的是,皖南比我们林业搞的好,森林覆盖率高,特别是成片的黄山松,笔直笔直的,跟我们那杉树似的,我们那只有马尾松,直的少,弯的多。据老年人讲,我们那在大办钢铁以前,屋前屋后都是水桶粗的树,大山没人敢住,原始森林多。公路通到哪,森林毁到哪。

    第一站来到祁门县,为了抄近路,赶时间,直接来到胥岭乡。此时正值夏季,下了班车后,我拎着包,和助手走在机耕土路上,山沟静悄悄的,烈日当空,汗流夹背,口渴难忍。走到路边的一个深潭处,我趴到潭边猛喝一气,看四下无人,索性脱光衣服,一猛子扎到潭里。助手在路边站着帮我望风。痛痛快快地洗个大水澡,人立马精神多了。

    下午二点,我们赶到胥岭乡政府,一排低矮的瓦房。接待我的是一位委员,刚睡完午觉,一见他我吃了一惊:此人五十多岁,长的丑。我说明来意,却遭到他劈头盖脸地一通训斥:懂组织程序吗?现在的年青人一点规矩都不懂!把我们县委组织部介绍信拿出来,有,登记接待,没有,概不接待!干脆果断。我一惊:怎么把这茬忘了?为了省路赶时间,忘了到祁门县组织部去换介绍信。这趟不白跑了?一想到土路、烈日,有些不死心。连忙拿出香烟,一批接一批地打,说好话,并把我们县组织部公函拿给他看,希望他通融一下。烟他是接了,但教训仍不停,严格按组织程序办事,不容商量。他一直把我训愣在那儿,一张龇牙獠怪的脸不停抖动。我肺都要气炸了:这大热天,没说给我倒杯水,让个座,嘚嘚个不停,搞的我就跟不是你同志似的,老家伙,一根筋,工作一点没有变通灵活,不就是让你们乡里安排个干部带我前往六都村吗?这也值得大惊小怪?!没奈何,我脸上还是堆满笑容:“老革命,觉悟和原则就是高,我们年青人要向你学习。好吧,我到你们县组织部去开介绍信,下次再来,多有打搅,麻烦你了。”临走时,又给他打了一批烟。

    我拎起包,和助手忿忿地走出乡政府:你这个老丑陋,害我们又要跑一趟!

    来皖南之前,我在图书馆泡了一整天,把要去的几个县的人文历史、特别是引以为傲的人和事大概都了解一番。出门办事,处处求人,目的是在和他们交谈时,拍拍马屁,引起他们的好感,这样办起事来容易些。这也是我一贯的工作作风。

    走在祁门县的大街上,有一丝新奇,更多的是一丝焦虑和陌生。那时县城都差不多,窄街瓦房,很少有高楼,有楼的地方一定是单位。街道两旁,竹竿撑起的蓬布下,摆着各种各样地摊,有服装,有小电器,四个哪喇叭的收录机播放着邓丽君的靡靡之音及当时的流行音乐。皖南都是小县,只有我们县三分之二大或一半大。走到路边的小商店,咬咬牙,买了二包大江、芜湖牌香烟,大约二、三块钱一包,用于招待。那时,能抽个一块钱一包带把的香烟,很有面子了,平时在家我都抽不带把的烟,经常左边裤口袋装的是带把的烟,右边裤口袋装的是不带把的烟。助手不抽烟不喝酒,人挺老实。

    一路左问右问,我和助手来到了祁门县组织部。

    走进办公室,放下包,赶紧掏出香烟,先挨排打一批。组织部的领导们很客气,轻言细语,我拿出我们县组织部公函,自我介绍,说明来意。老式吊扇缓缓地扇着,感到一丝凉爽,一位年轻的女同志给我们各泡了杯茶,我连忙起身双手接过。

    猛然想起,把要去的地方介绍信一并开了,免得一趟趟地往组织部跑,我把要求跟他们说了,他们表示同意。我感激地掏出香烟,又挨排打一批。

    一位戴老花镜的老同志皱了一下眉头,对我说:“你们这次工作任务恐怕难以完成,祁门县及皖南各县都在四九年前后解放,行政区化变更频繁,找到四九年前的档案几乎很难,刚解放时,政权不稳,不太注重原始档案的保管。”我说:“这个我清楚,组织上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关健还是要靠各位领导帮忙。”戴老花镜的老同志及办公室其他领导说:那是肯定,希望你们这一次运气好,有什么困难告诉我们,尽力帮你解决。拿到开好的介绍信,又掏出香烟,挨排打一批,感激地离开祁门县组织部。

    临走时,我将那杯绿茶一饮而尽。为什么不泡杯祁门红茶呢?没喝过红茶。

    祁门红茶,历史悠久,名震八方。

    中午,我们在街边小饭店简单吃了饭,二菜一汤,大约二十几块钱,住的小旅馆每晚每人五块钱。带把的烟不舍得抽,留着招待人,当然,抽给别人时,我也会跟着抽一根。在小旅馆,我继续抽着不带把的烟。

    下午二点半,我和助手直奔档案馆。依稀记得档案馆有个二层小楼,四周绿树浓荫,环境很好。

    到了档案馆,见到馆长,出示祁门县组织部开的介绍信,说明来意。馆长一脸为难:“四九年以前的档案,不一定查的到,解放初期几乎没有档案,又经过文化大革命的浩劫,很多档案遗失或损坏,别说建国前,建国后档案都不一定齐全,有好多档案还没来得及整理,估计你要查的资料找不到。”我照例掏出香烟,讲些客气话。领导见我态度诚恳,喊来二个女管理员,带我到档案室查找。

    打开档案室门,密密麻麻一排排档案几乎令我晕眩!定了定神,先不忙翻档案,和二个女管理员围坐在小桌前,东拉西扯,说说祁门历史,说说我县风光,邀请她们有机会到我们县去玩玩,将单位电话号码给她们,并一再告之:到我们县玩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噢!我负责接待等,套套近乎。县官不如现管,出门办事,三寸不烂之舌是必须的。末了,和她俩说说这次查找的重点范围,大约是:1,四九年十月一日前被调查人档案,包括被调查人参加革命工作花名册,任何职务,供给制及领薪签字表,组织会议记录,工作任务记录等一切能反映被调查人参加革命工作的文字记录及纸片;2,被调查人家解放前是当地旺族,大地主家一千金小姐,重点查找其亲戚及有关联的人,从这些方面查找佐证并政治背景;3,查找被调查人四九年十月一日前是否入党,入党介绍人,当时的组织名册或有关文件记录等。

    二个女管理员一头雾水,说:“这太难了!时间仅限制在四九年十月一日前,时间跨度太小,这段即便有档案,也不见得能保存下来。更主要的是,当初参加革命工作都是在秘密状态下进行,大多领导一句话,只有个别少数人知道,以免出现意外给革命工作造成损失,很少有文字记载,况能证明被调查人参加革命工作的老同志大多不在了,这如何查起?”

    依稀记得当初伍龄调查有三个死杠子:一是建国前参加革命工作的;二是建国前入党的;三是建国前当过大村村长、支书或大村主要干部的。杠子以前享受离休待遇,杠子以后享受退休待遇。

    看到二个女管理员一脸难色,我很能理解,告诉她俩:“别急,慢慢找,你们只要告诉我五十年代前的卷宗放在何处就行了,我没事,我慢慢找,你们有事忙你们的,我查看后,会把卷宗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

    二个女管理员和我一齐在档案室查找起来。

    助手没做过人事工作,档案馆带他去一次就行了,我叫他呆在小旅馆或上街转转,看好行李。刚查头两天,我和档案女管理员都还有积极性,二天之后,头昏眼花,人都全麻。二个女管理员直接宣布:此次查找终结,实在查不到了。

    我也一脸沮丧,完不成任务,怎么回去见领导呢?领导肯定说我没用!我最怕领导说我这两个字。

    晚上躺小旅馆硬板床上,反复思考,狗咬刺猬,从哪下牙呢?对!不能把思路仅限于某人一定是离休,也许她是符合退休条件,应扩大搜索范围。

    一早我又来到档案馆,继续发挥三寸不烂之舌优势,哄着二位女管理员开档案室的门。几天接触下来,她们被我执着精神所打动,认为我人不错,愿意再帮忙。我跟她俩说:“以后你俩早晚帮我开锁一次门就行了,你俩不用去档案室,你们忙你们的,中午我简单带点吃的就行了,每天查完后,我会把档案整理好好的。”她俩同意了,闲时也经常帮我查阅。

    我在档案室整整泡了一个星期,每天跟霉砊的卷宗打交道,居然适应了这气味。中午,带个馒头炸菜凑合一顿,助手在街边小摊点凑合一顿,眼花或腰疼时在水泥地板上躺一会。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我在一份供给名单上发现了被调查人领过几担大米,有她的签名和盖的私章。一股兴奋从心底窜出,难以形容!紧结着查出她入伍时填写的第一份表格及入党时间,她虽在参加革命工作初期当过村干部,但不是主要干部,况参加革命工作时间在五0年后,初步判定不能享受离休待遇。

    我赶紧把档案拿给二个女管理员及馆长看,他们也为我高兴。接下来就是复印,标明出自卷宗栏目,请馆里领导签字,盖上大红印章。临走时,请二位女管理员检查一下档案时,说了一大堆客气话。

    长吁一口气,准备给自己放一天假,我和助手好好逛逛祁门县城。

    仅有档案馆原始材料,虽可说明问题,最好还应有佐证。于是我的第二次来到了被调查人的家乡胥岭乡六都村。

    再次来到胥岭乡,接待我们的还是上次那个老同志。我递上祁门县组织部介绍信,老同志一反常态,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还给我们泡了绿茶,招呼着让我们坐,歇歇。他一边招呼我, 一边拉开抽屉,忙着登记,然后按住桌上老式电话机,呼哧呼哧摇一气,通知六都村干部,有二位县组织部介绍来的同志到村进行人事外调,要求接待好并全力支持配合。从乡里喊来一名干部,陪我们前往六都村。我突然感到这位老同志长的不是很丑。

    小小祁门县,大大六都村。

    被调查人家的老屋还是很气派的,典型的徽派建筑,马头墙,小青瓦,木梁承重,前厅后堂有天井,雕梁画栋历经岁月浸蚀,陈旧而摸糊。毕竟她家是当地的大地主,但过去的风光不在,老屋只是个空壳了。我在她家老屋内转了几圈,叹息。高高的屋梁上挂着火腿,这也是我第一次所见,我们那儿只腌腊肉,不做火腿。晚南的火腿很出名,一定很好吃。

    门前很开阔,平整的稻田绿油油的,小河沟里流水淙淙,基本上保持着解放前的风貌。如果现在再去六都村,看到的也许全国统一摸式的混凝土楼房了。

    村干部接到乡里通知后,已把被调查人家的部份亲戚喊来等着,简单介绍客气后,即在门前的谷场上围坐一圈,开起了座谈会。她家亲戚中有近亲有远亲,还有当地老党员,我一边提问一边记录。

    从参加座谈会的描述中,被调查人年青的形象日益清晰起来。一个穿着上白下黑民国女学生,十八、九岁地主家千金,不顾家庭反对,加入到革命的洪流中,最初主要工作为党小组送信,属外围积极青年,不是正式参加工作。解放后在村里做宣传、妇女及抄写工作,在此其间结识了南下解放军一个营长,这个营长复员留在当地参加政权建设,并与她相恋结婚,后夫妻双双调到我们县工作。从老党员及知情人口述中证实,被调查人确五0年后参加工作,没有当过大村主要干部。被调查人诉求中,主要是想证实她当过大村主要干部,因为年代久远,她本人记不太清楚。

    信仰真是有万般魔力!一个大地主家千金、洋学生,没跟家人与国民党跑了,毅然参加革命,况当时政权不稳,有大量国民党残余势力,生命随时不保,令人钦佩!

    现在年青人除了想钱,不知还能想点啥。

    座谈会结束,在场的每个人在座谈材料上签字。中午,被调查人家人客气,留下吃饭,第一次尝到了皖南火腿的味道,名不虚传。

    回到村部,村干部给我们冲了红茶,由于贪慕其名声,我喝了近一壶。边饮边不解地问村干部:红茶之乡,本地人为什么大多喝绿茶,不喝红茶?村干部说红茶制作太麻烦,费工费时,主要用于出口,绿茶省事。村干部见我对红茶感兴趣,用信封装了一些送我。

    告别村乡领导,返回县城小旅馆。是夜,肚子咕咕响,拉稀,红茶喝多了,不适应。

    祁门县外调工作完成,下一站奔赴歙县。

    一到歙县,徽州文化扑面而来!白墙的徽派民居掩映在青山绿水之间,古朴典雅。那时还不知什么是徽商,只知徽派文化及徽墨、歙砚。走在歙县大街上,似乎都能闻到墨香!古居及民风基本保存原貌,似乎能看到一层层历史沉淀的痕迹。多少年没去歙县了,再去还能找到原来的感觉吗?有时想想,穷也有穷的好处。

    依然找个小旅馆住下,先干正事。不是说出差非要住便宜的小旅馆,可以住的好些,吃的好些,临走时局长一再招呼钱不够用打电报,不能苦了自已,没必要省,那时还不存在出差费包干一说,实报实销。主要还是自已思想单纯,怕沾公家便宜,心想着领导认为出差不够用的费用我没花完,给单位节省,领导一定会表扬我,说不定还会提拔重用我。当然,现在若出差,费用够用也一定不够用,至少不会节省,公家钱不花白不花,呵呵。

    工作程序和在祁门县一样,组织部开过介绍信后直奔档案馆。助理依然没事干,不是不让他干,没功夫现教他,怕添乱帮倒忙。叫他看看行李、搞搞后勤,特别是包和材料不能被小偷偷了。

    歙县档案馆和祁门档案馆差不多,找了两天,一无所获。在我软磨硬泡下,搜遍了档案馆的边边角角。档案管理员突然想起文革后期有一部份档案没来的及整理,放在储藏室里,我喜出望外,立马跟着档案管理员打开储藏室生锈的铁锁,把一麻袋一麻袋档案全部搬到会议室大长桌子上,有的麻袋底都腐朽了。

    望着铺满会议室大长桌子上乱七八糟的档案,头皮直麻!总算知道为什么局里安排我来干了,这真是个苦差事!稍缺一点耐心、恒心、毅力,稍转一点脑筋或缺少从事人事方面的经验,不可能完成任务。如果我是档案管理员,我也烦,没耐心去翻这些破烂!

    好事肯定临不到我头上,当了几年人事干事,说白了只是个“万金油”,哪儿需要哪儿抹,吃苦跑腿领导会想到你,好处一定想不到你。如果这一趟是个好差事,怎么着也轮不到我,谁不知道皖南有个黄山呀!

    没奈何,硬着头皮找,有的纸质档案一碰就碎了,我还要兼做档案修复工作。过去档案没有防水墨水,遇到蓝钢笔水写的或铅笔写的档案,年久大多模糊不清,拿着纸片对着太阳光看的眼花头疼!极其耗时,严重考验耐心。

    那时档案制度还不健全,刚刚规范起步,全国都一样。如果现在再调阅档案,一定很省事,还有电子版档案。当然所有这些方便,都是档案人从一张张破旧纸片开始,花了数十年心血修复整理的。

    每天都泡在档案室,翻阅霉味的档案,在浩如烟海里寻找蛛丝马迹。

    腰酸背痛,眼胀头昏,我决定休息一天,主要想去看望老领导。这位老领导是歙县本地人,一人在我县工作二十年,老股长,因他老婆是农村的,家里有老有小,无法带到一块,夫妻长期分居,调回来二、三年了。李股长平时对我不错。

    早上八点多,我拎个包,一进老领导单位大门,远远地就看到他端个茶杯站在廊檐上,我径直向他是走去,他一直盯着我。我走到他面前,大喊一声:“李股长!”李股长端茶杯手微微一抖,茶水差点溢出:“哎呀呀!我看象你耶,没想到你跑这来了,这真没想到”。我说:“这次搞人事外调,局里派我过来的,来了好几天了,今如论如何来看看老领导。”李股长有些激动:“来来来,到办公室坐。”。他拉着我走进他的办公室。

    落座,李股长把落地电扇对着我:“吹吹,凉快凉快,我给你泡杯茶”。

    看着他办公室门上的股长办公室的牌子:“李股长,回来还当股长呀,真有本事,呵呵”

    李股长放下茶杯:“别提了,哪这么容易,调回来后到基层去干了两年,今年刚回来!能调回本县就不错了,离家远了,年青时无所谓,年纪大了,孩子也大了,顾不了家不行。”‘“那是,一人在外地工作是不行,不过你还是有本事,一般人能调回来当个办事员就不错了,还当股长,呵呵”。那时正兴开后门,无论办什么事不开后门办不成事,社会风气正是从那时起变坏的。

    李股长拉开抽屉,拿了二包好烟甩给我:“抽这”。我一把接过,客气两句。

    我和李股长一人点支烟,拉起家常,往事,拉的亲切又兴奋,他几乎把老单位的人问了个遍。

    李股长问我:“住在哪?来几个人。”我说:‘“住在一个小旅馆,还有个从基层抽调的助手。”李股长说:“小旅馆怎么住,别住了,等会跟我一阵到我家去住,住什么小旅馆,你省的都不是的。”我说:“不麻烦了,小旅馆住也行,也就睡个觉。”李股长故作怒状:“怎么了,我说话你不听了?先去收拾一下东西,叫你那助手在小旅馆住,你搬到我哪住,今晚我俩好好喝两杯!十点钟,你在大桥头等着,我叫司机去接你。”盛情难却,我只好同意,一直服从习惯了。

    我回小旅馆收拾了两间换洗衣服,跟助手交待了一下,提前来到大桥头,看看两岸风景。

    上午十点整,开来一辆吉普车,司机带我来到李股长家。

    嫂子很热情:“听老李说你来了,怎么能住旅社呢?家里宽敞,孩子上大学了,不在家住,在这儿就跟在自己家一样。”招呼完就进厨房忙着烧菜。

    中午烧了满满一桌菜,李股长进卧室里拿出二瓶藏的好酒。那时,他能喝,我也能喝。

    酒过三巡,李股长说:“当时,你不听我的话,后悔了吧!”。我点头:“唉!是有些后悔,人生没有前后眼那”。

    李股长说的是当初山里林业派出所缺人,他叫我去,我没去。那时林业派出所刚成立,归他管,人员都从本系统内部抽调,都是工人身份,系统内部还没真正分家,工作岗位互调互派。当时我主要怕进山,基层人员想调到县城或县城周边工作难上加难,如果当初我没谈恋爱,我肯定去了。谁料林业派出所成立没两年,人员身份都转了,端上财政碗了。

    李股长说:“当初那么好的条件,你不去。你要是听我话,以你能力,干两年当个所长没问题,现在想进都进不去了。”

    我说:“唉!不谈这事,人生有失必有得,生来吃哪碗饭是一定的,喝酒!喝酒!”

    下午我俩都喝多了,他没上班,我也没干事,睡觉。

    在李股长家,我感到一股浓浓的友谊和同志深情,他是个领导,我只是个办事员。

    每天,俺俩一顿一瓶酒,反正领导家酒多,呵呵。

    歙县最出名的要数牌坊。歙县,古称徽州,是徽州文化的发祥地。据不完全统计,自唐至清,歙县建有牌坊140余座。这在全国极为罕见。目前,保存完好的牌坊仍有80余座。其中著称于世的节孝坊35座,忠义坊30座。初看这些牌坊大同小异,细察则各具特色,有冲天柱、有两柱、四柱的,也有八柱的;或分散独处,或聚族而居。历史悠久,造型优美。每天到档案馆去,路过马路上的几个大牌坊,常驻足观看,高大的牌坊上雕刻着炯炯神态各异的大狮子和小狮子,栩栩如生。牌坊的四面,嵌有醒目的“大学士”、“先学后臣”等溢美之词。迫使你从心底对由然而生出对徽州文化的崇敬。

    当我走近棠樾,观看贞节牌坊群时,连声叹息!我更多看到的是每座牌坊下,女人们辛酸的血泪史!可怜!

    在歙县档案馆奋战了十多天,终于拿下,被调查人不能享受离休待遇。当我把档案资料捧着找局长签字盖章时,局长由衷感叹:“你们单位派你来搞外调查档案,真是找对人了,不瞒你说,我根本不抱有希望,四九年以前的档案,查找的概率微乎其微!你真行!。”

    局长在材料上签字盖章后,接着说:“你走后,我们以此为契机,集中人员来把建国前的档案好好整理一下。”我怀着感激的心情和档案馆领导及管理员们告别。

    接下来依旧是外围调查,到被调查人老家,找被调查人亲戚、老党员、知情人做证明材料。

    从家出来快有一个月了,人困马乏,天天跟破烂纸片打交道,人也霉粇粇的,万事开头难,接下来有经验了,容易些,决定离开歙县前,上黄山玩一次。

    “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我要亲自上山看看徐霞客说的是不是真的。

    助理不愿跟我上山,原因是他去过黄山,怕累,又怕花钱。因我跟他说,个人旅游、买东西是报销不掉的,自己掏腰包。我在街上买了些吃的、喝的,估计风景区这些吃的、喝的卖的很贵,坐上班车直奔汤口。那时的黄山基本上处于原始状态,进风景区的公路虽铺上柏油,却很狭窄,汤口镇只是黄山脚下很小的一个镇,一条进山公路穿过,房屋很少,人也很少。我到达黄山脚下,索道刚建成运营,好象坐一次60块钱,没舍得坐。跟着游人沿着古老的石板路、石阶厥着屁股上,那时年轻有劲,不感到太累。

    一鼓作气来到大名鼎鼎的迎客松前,细致观看,一颗长石缝中普通的黄山松科,和我们那马尾松差不多,大约三十多公分粗。我围着迎客松转了两圈,那时树下没有护栏,心想这树若生在我们哪儿,不是被农民卖了,就是被砍烧锅用了。迎客松之所以名播地球,是因为她生在路边,似美女,长的漂亮有气质,隽秀飘逸!如长的丑,一定不能出名。

    黄山千峰竞秀,万壑峥嵘,气势磅礴,雄姿灵秀。顺着古今开凿的石阶而上,脚下万丈深渊!有些胆寒。危险地段只有铁链护着,没有多余的东西。绝壁陡峭,鬼斧神工,大多褶皱断层山。总体和我们哪山都差不多,只是险、俊、灵、秀不如黄山。徐霞客没有说错。

    爬上光明顶,天色已晚,我坐在大石头上喘气,思忖着夜里下山不安全,看到山顶上新盖的简易竹房客栈,上前问问,一张地辅一晚三十元,这么贵!抢人那,连被子都没有还要三十块钱!三十块钱我大半个月工资呢。算了,我在山顶上硬坐一夜,看到太阳穿过峰顶喷薄而出。

    光明顶、天都峰及黄山美景不再赘述,骚人墨客赞美的不计其数。

    上山容易下山难,我的两条腿不是我的似的,象弹棉花,直打瓤!最陡处接近垂直,假如双腿一软就会滚下石阶,小命不保,我拉着铁链小心翼翼地走。走到半道,黄山说翻脸就翻脸,风雨大作,立马我象个落汤鸡,走到山脚下,一双新买的皮鞋底子是底子,帮子是帮子,那个奥恼!这皮鞋二十多块钱呢。没奈何,从山上找一根葛藤捆住,继续下山,这一趟黄山上的,难怪助理不上山。

    山里人看什么山!从此再没去过黄山。当然现在景区也没什么看头,都被商业炒的鼎沸,被钱包装的花里胡哨,如一个脸上被涂叠半尺厚粉底妖艳的女人,没劲。无论怎么讲,我这趟黄山上的值,可能是最后一批看到黄山基本原貌的人。

    在歙县休息两天,再奔赴屯溪、绩溪等县,返回时再去肥西。

    离开歙县那天,我特意在河边流连一番,这条河是新安江上游。我揣想李白寻访歙县隐士许宣平,结果失之交臂的心情,大多歙县名人都是坐着乌篷船从新安江出发,把乡愁带到世界,把文化与财富带回,陶行知也是坐着乌篷船从这条河出发的。

    历时二个月的皖南人事伍龄外调之旅终于结束,其间跑了五个县,翻阅了多少卷宗,费了多少心血无法统计。有离休诉求的几个老同志都达不到标准。之所以这次人事伍龄外调这么费心、费事,一是对组织负责;二是对老同志本人员责,实事求是,这样老同志退的心安。毕竟他们都是从风风雨雨甚至腥风血雨中走过来的,不容易。这些老同志在九十年代初对组织及组织结论仍是高度信任,痴心不改,所以我得竭尽全力,不能辜负了这些老同志。

    回到单位后,我花了两天时间对所有材料进行分类整理,一个老同志一份报告,附上原始档案及外围调查材料复印件,按时间顺序清晰地反映其工作厉程,一目了然。然后写上人事伍龄调查的初步结论,我和助手签字,正式上报。

    在单位小会议室,局长和股长听了我的汇报,局长对我们这次皖南人事伍龄外调充分肯定,表扬一番。股长说:“说实话,对你们这次外调我并不抱有希望,四九年以前的档案,别说外县,就我们县也难以查到,派你们去调查,是对老同志们尽尽心,以免他们隔三岔五地来人事股反映甚至吵闹,没想到你们这次调查的如此详细、周到,你们辛苦了!”。局长关心地问:“你们这次费用超了多少?会后叫财务股补齐”。我说:“伍仟元费用只花了三千多点,还节余近二仟元”。局长和股长大惑不解并一致称赞节约。局长说:“不是告诉你不要过分节约嘛,钱不够打电报回来,出门在外不象在家”。散会后,我到财务股退回近二仟元出差费用。

    所有这次人事外调的材料,都分别装进这几个老同志的档案卷宗里。

    这次人事外调的费用节省,虽说得到领导们的表扬,却给我带来很多麻烦:以后只要外出调查苦差事都是我的,系统内子女当个兵,也要我去调查搞政审,当然那些半旅游花钱的外出一定临不到我。

    之后我参加了我县档案管理培训,培训结束我又帮县档案馆干了一段时间。

    回单位上班后,我花了近一年时间,把单位人事档案全面修复、整理一遍,按要求分类为短期、长期、永久档案,卷宗按年限整的一排排的,整齐划一,有全宗、全引目录,一伸手就能找到想要查找的档案。期间又帮财务整理财务档案,使我单位成为首批档案管理达标先进单位。

    继续做我的人事干事,继续做“万金油”,虽东奔西跑,哪儿需要哪儿抹,系统内所有工作我都干过,连“计划生育攻尖战”都干过,虽次次独当一面,得到领导的表扬,仍没被提拔重用。反而到九五年,我被迫下岗,保职停薪。

    在商业大海里飘了五年,对单位失去信心,虽没捞到大鱼,却逮了不少虾米,比在单位拿死工资强多了。幸亏这五年下海,使一穷二白的我有些积蓄,自己挣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哪象以前在单位,出差多报一包烟,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二000年初,单位再次想到我,招回谈话,一个亏损十几年、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的小国企走在破产边缘。当时稳定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这个小国企有近百名职工,离退休人员有二十多位,其中还有抗战老革命。单位发不了工资,工人势必闹事,特别是离退休的老同志老革命,拐杖就在领导办公桌上敲,人人都要吃饭呀!无论如何故革,这些老革命被一刀切到企业吃不上饭,总归不应该!不说过去如何贡献,单说政企不分时,都是革命工作,爬山涉水,哪样工作少了这些老同志,没功劳有苦劳!不能因为一刀切或有文凭,你划到行政、事业,他划到企业,不能因为走“狗屎运”而待遇天壤之别!那时职工们全靠工资生活,特别是单职工家庭,一家老小全指着一人拿工资活着。

    受过政治教育及老实的我,经不住领导软磨硬泡,经不住戴花帽子,放下混钱生意,带着一张任命文件,副局长送我上任。领导信任需要你,那是看的起!我一干七年,从根本上解决不稳定因素。我不吃,都要想尽千方百计保证离退休人员及职工们的基本生活!一直到退公进私,国企改制的零点钟声敲响那一刻。

    上级一声令下,说改就改,过去虽风闻企业改制,都在观望,职工们甚至不相信会抛弃他们,不给饭吃。由于改制时间紧,企业就象国民党兵败逃跑一样,系统内各公司财务档案一股脑地麻袋装着堆在会议室,乱七八糟,等待有关部门收藏或销毁。想着过去年年财务大检查,想着加班加点一分钱都不能错地对帐、制报表,想着不敢想的事。

    改制结束后,我被局里又临时用了一下,我把企业内部档案及职工人事档案柜也搬到了临时办公室,这些档案暂时还无处移交。有一天,突然看到办公室一片废墟,办公桌及人事档案柜不知去向,私人用品也没了。局大楼卖了建新楼,买方迫不及待地拆迁,原单位最后一点痕迹都没了。我突然明白我和这些人事档案终将成为废墟,象垃圾一样,被填埋到该去的地方。只可惜我办公桌里还有几本诗集以及个人手写的诗歌。

    以后在给资本家、土豪打短工的生涯中,再也没接触过档案。每次应聘时绝口不提我是个政工师或从事过档案工作。想想也是:工人茬子要什么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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