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作家写四川”采风小分队进入理县,并参加理县的首届羊角花节。我在电话里居然把“羊角花”听成了“洋槐花”(后来才知道是主观意识在为耳朵辩解)。对洋槐花有些许印象但不熟悉,因为在我的周遭并不常见,为了心中有数,还煞有介事地在百度输入“洋槐花”查阅一番,果然有许多地方办洋槐花节。就这样,我带着去理县看洋槐花的心情出发了。
在成都与11位队友会合,然后走进理县,一路上作家们海阔天空谈古论今,谁也没有说起花事。下榻毕棚沟,晚餐时,州文联的郑文丽在餐间献歌,清晰地蹦出“羊角花儿”一词,我才恍然大悟。生平第一次听说羊角花。羞愧至极,脸红至耳,所幸只有自己知道,赶紧趁敬酒之机饮一大口来掩饰自己的浅陋无知。
羊角花,那就更有意思了。因为我知道,羊角与羌文化有关。尽管当时我还不知道,羊角花就是藏羌民族赋予杜鹃花的别名。
君不见凡是有羌楼的地方,重要门厅上都挂有羊头图腾?凡是羌人聚居地都有羊群出没?你一定听说过羌族为“云朵上的民族”吧? 羌人往往聚居在高海拔地区,那一座座拔地而起直插云霄的羌楼楼顶,往往与羊觅食的悬崖齐高。仿佛羊只要纵身一跃,就能落在羌楼楼顶,再纵身一跃,就可回归羌楼底部的羊圈。
羌族没有自己的文字,他们的文化靠代代口耳相传。“羌”是汉语赋予他们的称呼。《说文·羊部》:“羌,西戎牧羊人也,从人从羊,羊亦声。”形声字在甲骨文中所占比例非常少,却频繁出现“羌”字。羌族自称尔玛人,奉炎帝为始祖。“羌”与“羊”的形声关系,足以诱发我们对于羊角花中隐藏的羌文化密码产生无尽联想。
娜姆湖酒店的小阁楼别具风情,客厅卫生间在楼下,客厅外是观景阳台,楼上是卧室,比卧室略高的是一个宽敞的榻榻米。这样的房间,非常适合作家们住下来写作。一个人享受实在有些浪费。于是我邀请两位大侠来我的榻榻米“青灯耿窗户,设茗听雪落”,聊解浪费之憾。
第二天因为从阁楼天窗依稀透进来几缕光线,早早地就醒了。起床第一件事不是洗漱而是寻找羊角花。从榻榻米的窗户望出去,依山而建的酒店被云雾缭绕着渐次隐没,如入神仙之境;从楼下的观景阳台望出去,碉楼耸立,经幡飘动,如进异域之邦。
我在云朵之上,羊角花入不了我的视线。
早饭后,乘观光车到达开幕式会场的路上,羊角花渐入眼帘。开幕式就设在上海子一大片羊角花林的前面。羊角花在藏羌儿女鲜艳的民族服饰面前似乎有些失色。但是他们对羊角花火一般的热情和神一般的崇拜让人感动。老人把他们连着羊皮帽的羊皮坎肩用一根木棍支在羊角花前,像供奉花神一样;姑娘小伙儿则争相把这些贡品、羊角花以及他们美丽的倩影一同收纳于手机。
《太阳里走来的羊角花》旋律让人心旌荡漾:“日子没有你羊角花,像一件破旧的衣衫;灵魂没有你羊角花,像一把抖不开的雨伞……”
藏羌汉三族人民以各占三分之一的比例构成了理县,分布于藏羌文化走廊的腹心地带杂谷脑河两岸,相互通婚,相互帮助,不分彼此,是民族融合团结的典型范例。这台羊角花开幕式节目也由三族人民共同演绎。
“纳啧拉娜耶——羊角花……”羌族姑娘原生态嗓音一亮,听者就如饮山泉,如浴爱河,清凉、迷幻、缠绵。小伙子羊皮鼓一敲,精神抖擞;羌笛一响,动人心魄。我突然明白一个道理,羌族真不需要文字,但他们必须要有舞蹈和音乐。文字的功能不过是传承和传播,而他们极具表现力的舞姿和声音,一并解决了两大命题!我甚至觉得羌族之所以能够生存繁衍至今,皆因没有文字。因为没有文字,就不会有记载,没有记载,秘密就不会外泄,像桃坪羌寨古碉以及地下水网的高科技建筑密码就不会被外族破译,因而得以自保。
5月的毕棚沟,是羊角花的海洋。5月的毕棚沟,羊角花以感恩的姿势蹲着绽放。在我的照片和微信里,原始森林跪在雪山脚下,羊角花跪在森林脚下,藏羌儿女跪在羊角花前,我跪在藏羌儿女面前。
跪姿蹲式是一种虔诚,一种感恩,一种敬畏。
藏羌儿女敬天敬地,敬山敬水,敬花敬树敬石头,我没有理由不敬他们——不仅关乎信仰,还关乎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