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淇河

帆影在记忆中晃动

远征者最初的道路

向苍渺的暮色延伸

河水已冷 光阴在古老的河床一越千载

许多梦魂萦绕渔火之中

平静的河面潜流着野性的冲动

龙的水系 最枯竭的日子

把生命的乳汁

汇入滚滚东去的海河

相同的肤色和血液 渗透原野的肌肤

哺育胸脯宽厚的艄公和《诗经》里窈窕淑女

当五谷丰登 银河与你交相辉映

鱼儿欢快地穿梭在星汉与水草之间

你穿越峥嵘万壑 与千峰竞秀

赤脚 蓑衣斗笠 芦苇为飘曳的头饰

龙舟的号子在身后响起

雁阵排空 鹧鸪齐鸣

你星夜撒网 竹背篓沉甸

当黎明散发鳞片的光芒

便安然入睡 梦中的白帆

拂过沿岸的垂柳

当洪水吞噬家园

唱三棒鼓的人乘舟远去

多少清晨和夜晚的涛声

历经多少辛酸的离别

无边的遗恨与无奈随波逐流

消隐在漫长的沙岸

江水浴净的朝阳

掠过鸥鸟暖暖的翅翼

纤夫踩出的小路消失了

历史愈合狭长的伤口

汗水擦亮新鲜的民谣 不老的神话

如腾空的巨浪 汹涌呈现

腊月

白云仍捧着岁末的碎银

雁声掉在水里 落进童稚的眼瞳

把水底的寒意高高升起

水更浅 大地之心更近

落叶林遮不住的水码头

波纹轻舔

——外婆在岸上远眺

煮水的铜壶有斑驳的绿锈

刚出锅的糖水 从亲情的手

传递到另一双手

炉火正旺

风收起割脸的刀子

炊烟舞动的节奏渐渐柔弱

暮霭中磨盘旋转

加速了时间的下沉

一群人簇拥着马背上的新娘

她头顶的红布

使鞭炮声中的村庄充满神秘

马灯金黄的种子洒满屋子

少年打开包裹酥糖的油纸

他最初品味的生活是甜的

周身环绕着光芒

那是外婆慈祥的眼里

散发的温暖

在河边

把时光之钉铆在水面

树梢升起幻想的旗帜

混入朝露 凝成飘移的云朵

我沿着河流的方向独行

追溯源头的想法早已消逝

千年的长堤

我是匆匆过客

路遇垂钓的老者

他每天从日出时守候

日复一日

（连同被他钓起的）

都被落日带走

我习惯了大风之夜的涛声

闪电下破旗翻卷的涨潮

而风和日丽的河面

横陈的断木和尸骨

缓缓漂过暗流奔涌的上方

水手的挽歌和箴言

被河流怀抱永恒的容纳

我已到达河流的交汇处

这是终与始的拐点

当洪水的记忆褪去

两岸的防护林被訇然伐倒

仿佛月亮挪开

旷野和河流暗下来

我看不见被斩断河流的手指

——向左  或向右

我的灵魂由谁来指引

内心服从

谁的召唤

龙舟号子

龙舟号子 萦绕在记忆的胸腔

生命的低音区

一阵莫名的痉挛

终年劳累的人

把缀满补丁的船

抛入涛天的白浪

乌鸦群飞 百兽归隐

河流携着原始的欲望

追逐落日

万物隐没洪水之下

屋顶 树梢 汗粒般饱满的麦穗

还有先人的坟冢

而龙舟号子在浪尖上

这凌空飞舞的血丝

悬在半空的高音 久久不散

把谷种和花籽撒在星空

让呐喊的民谣

长出炊烟的翅膀 龙舟号子

代代相传的鞭子

只抽打强者 裸露臂膀的汉子们

扛着图腾的斑纹和鞭痕

一步步走出岁月的沼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