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题记
时近清明,细雨零濛。不久前的日子里,笔者来到市南一家普通的民居里,怀着崇敬的心情采访了贾起的胞妹——退休教师贾子义老人及其女儿。
南下抗日
六十多年前,青岛前海,兰山路5号,曾住过一家姓贾的东北人。
这家有个男孩子,这时正在武汉大学经济系读书。1938年的一天,这个男孩子从武汉回到家里。团聚的喜悦尚未消失,他就对父母吐露了自己的心事:中原板荡,神州陆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已决意南下抗日,此行是回来告别父母弟妹的。
父母都是深明大义的人,何况日本人已经占领了东北的故乡;面对儿子的决心,他们说不出“不”字来。儿子已长成大人了,儿子要走的路是正确的。父母商量着:让他去吧!他们忍痛送走了亲爱的儿子。
这个男孩子就是贾起——我们这篇报告的主人公。
贾子义老人回忆说:
贾起在武汉读大学,受到进步思想的影响,假期回到家里,引导自己上中学的弟弟妹妹阅读鲁迅的《呐喊》、巴金的《雾》、《雨》、《电》等进步文学作品,
一起讨论人生,议论民族、国家的命运和前途……
贾子义老人至今珍藏着二哥贾起的一张照片,在老人的记忆中,二哥贾起永远是一个青年学生:他留着中分头,中分线稍稍偏左。头发规规矩矩地梳往脑后,露出宽宽的前额。挺直的鼻梁,嘴唇富于曲线,紧闭着,嘴角向上抿着,透出刚毅。鸭蛋脸,眉毛并不浓,两眼炯炯有神,凝视着他所面对的这个世界。只在眉宇间,似透出一丝忧虑。——这是那个内忧外患的时代留在所有忧国忧民的热血青年脸上的一个“标识”吧!
贾起就带着这个“标识”去了上海,去找他的同学吴联英,一起参加抗日工作,当时他还不到22岁。开始,他还给家里来过两三封信,后来就没有了音讯。
漫长的岁月里,贾起的父母每每想起儿子,背着儿女不知流了多少泪!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贾起,1940年前,由上海辗转到了浙江,在遂昌,由李扬(李树龙)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那时知识分子参加抗日的一种工作就是演剧宣传,唤起同胞。贾起在龙泉镇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在“民众剧场”里,贾起以小职员身份为掩护,进行抗日救亡宣传。
在遂昌,剧团排演了曹禺的《雷雨》,贾起扮演周萍。出色的表演使他和剧团获得成功。1940年下半年,贾起到浙西于潜县“最前线”剧团,准备由此接通皖南的联系去新四军工作,他对于“到战场上同日寇决一死战”充满了热烈的渴望。不料,1941年1月发生了“皖南事变”,新四军去不成了。
话剧演出活动在继续。在浙西天目山、昌化、于潜一带,先后演出了邵荃麟
的《麒麟宴》、曹禺的《日出》等剧本,深受群众欢迎。最前线剧团名义上属于
浙江省第四政工大队,实际上以共产党员为核心,以进步青年为骨干,进行抗日宣传,遂成国民党浙西行署的眼中钉。1941年底,最前线剧团被迫解散。25岁的贾起,也成为国民党特务黑名单上的人物。
1942年,他化名金志强,参加了“韩台剧团”。韩台剧团是由朝鲜爱国志士和台湾爱国志士组成的“韩台义勇队”联合组成的,隶属于国民党军事委员会政治部。
韩台剧团在福建南平、江西上饶等地演出夏衍编剧的《心防》、阳翰笙的《塞上风云》、宋之的的《得意的人》等剧本。韩台剧团这个抗日进步团体,其成员是通过可靠关系陆续介绍来的,共有二十余人,其中共产党员7人,民先队员2人,其余都是进步青年。因为党员身份不便公开,便以核心小组负责人身份领导剧团工作。贾起是剧团中的骨干力量,戏剧组负责人,既演戏,又担负繁重的剧务工作。
他工作积极负责,作风艰苦踏实,为人耿直坦诚,善于团结帮助人,在剧团中和同志们相处得很好,在艰苦的抗日救国斗争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如果贾起能够活到今天,他也许会是一个出色的文艺战线上的领导干部,或者成为卓有成就的表演艺术家,或者他在抗战胜利后回到自己的专业上,成为大学经济系的教授(他的同学、战友中很多人成为教授了)……
但是,可惜历史不能假设。——贾起在他风华正茂的青春韶龄,牺牲在反动派的屠刀之下。由于他和关系人李扬失散,由于他牺牲时的特殊环境,他的父母和弟妹,竟然一直不知他的确切情况,苦苦等待了他半个世纪,直到女作家张抗抗的小说《非红》出现……
《非红》传信
关注、思念、寻觅贾起的,不止是他的亲人,还有他的同学、战友和恋人……吴联英就是其中的一个。贾子义老人至今清晰地记得:
1986年夏天,一个炎热的中午,吴联英来到贾子义家中。(1937年贾子义随父母躲避战乱到上海时,曾到吴家去过,见过吴联英;贾起当年离家,又是去上海找吴联英同赴抗日站地,所以贾子义对吴联英是有印象的。)见面之后,吴联英问:“你二哥呢?”贾子义说:“我二哥?我还想问你呢!”……原来吴联英与贾起从1941年就因工作变动失去了联系。他知道贾起家在青岛,这次从武汉随老干部旅游团来青岛,特来拜访。他先颇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贾起小妹的家,想探听贾起如今的下落,却不料小妹更是一无所知。吴联英带来的新信息也很简单:从青岛出来的贾起,同他分手后,是在浙江天目山一带从事革命活动。四十多年来杳无音讯,他们不得不痛心地猜测:贾起可能已经牺牲。临行吴联英郑重表示:他回去要向组织汇报,并着手办理为贾起申报烈士的申请。
1987年,贾子义老人的大女婿赵传康去武汉出差,受岳母托付,专程去拜访了吴联英,听吴联英讲述了从青岛回来后打听到的贾起的情况。但因时隔四十多年,许多知情人无法找到,有的已经去世,贾起的烈士申报遇到困难,不得不暂时搁置起来。但贾起这个名字,牺牲在浙江天目山这个情节,深深地留在了赵传康记忆中。有一种感情的召唤,始终缭绕在他的心上。呼唤和思念贾起的还有另外一个人——朱小玲。她是贾起演剧时的战友,后来的恋人。她多次在贾起的忌日前后对女儿讲起当年那个风华正茂的青年贾起。这些入地上天的呼唤和思念后来凝结在她的女儿——作家张抗抗的一部中篇小说中。这部中篇小说就是《非红》,发表在1994年《收获》第 6期上。小说写了她母亲青年时代的经历和追求;写到从青岛来的贾起在浙西演剧、被捕,在天目山就义。这部小说后来又被《小说月报》转载。
1995年3月,赵传康去日本出差。一位同事带了一本刚出版的《小说月报》第2期。途中,赵传康借来翻看,无意中读到了《非红》。他惊异了,小说中写的革命者贾起,与妻子的二舅贾起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回国后,他第一件事就是请妻子和岳母看这篇小说。她们看过后一致认定,这就是她们的亲人贾起。贾子义立即电话告知住在济南的四哥贾民卿,决定和张抗抗取得联系,弄清楚小说中的“朱小玲”的原型是谁?张抗抗很快回了信,说朱小玲即是她母亲朱为先,现住杭州,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寻访贾起的亲人是她多年的心愿,无奈她母亲只知道贾起家在青岛,至于贾起是否真名、家中其他详细情况她一无所知,无法查找。没想到女儿写的一篇小说竟在52年后帮她找到了贾起的亲人。通过张抗抗,“朱小玲”很快跟贾民卿、贾子义联系上了。当她和贾子义第一次通电话时,两位古稀老人都激动得泣不成声……
生活呵,你是多么奇妙呀!当贾起的亲人几十年的寻觅如大海捞针一样毫无结果时,你却借一部新发表的小说《非红》传递了惊人的信息……
血洒天目山
由于皖南事变,贾起未能参加新四军。他化名金志强参加了韩台义勇队,表面上只是一个演员,实际上却是义勇队的中坚力量。
(以下内容均摘自张抗抗小说《非红》,特此声明并致谢。)
1942年秋,日本鬼子攻打浙赣线,义勇队被调往玉山前线,去向日军的朝鲜人喊话,并同日军战俘交谈,晓以情理,瓦解军心……队伍出发,穿过沿途空荡荡的村庄,公路上,大批的国民党军队正和老百姓一起往后方撤退,而他们,义勇队的壮士,却人人怀揣着一腔热血,时刻准备牺牲,开赴前线。
国民党三战区长官司令部,突然命令朝鲜义勇队即日起全部调往上饶集训。这等于欲将义勇队控制在国民党的掌心之中。义勇队何去何从?
这是1943年年初,……集训除了将严格甄别义勇队每一个成员的身份、来历外,还将正式把义勇队收编为国民党建制,实际上就是要迫使义勇队全体加入国民党。而义勇队的成员大多是共产党的追随者,岂能归到国民党旗下。但若拒绝服从,义勇队更无法继续生存。他们似乎再没有别的选择了,只有就此分手,各人分别去设法投奔抗日的队伍。
义勇队散伙在即,眼看大家都将天各一方。在那几天的纷乱中,金路小妹(朱小玲)忽然发了慌。
她一个人能到哪里去呢?
她独自坐在门槛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就这么哭了好久,有个人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贾起慢吞吞说,抗战看来一时还不会结束,这是一场持久战。真要抗日,只有拿起枪杆子。他停了停,又说,我有个哥哥在东北抗日联军,去年他还托人带来过口信,说抗联这几年损失惨重,但他那支队伍还在坚持同小日本打游击。我早就想去找他了。你要是真没地方去……
她和贾起曾经在一起合演过一个戏,叫做《夜之歌》。剧中她送贾起,也就是她的情人哥哥,出关去打游击,但是要经过城门口警察这道关卡,于是这个剧中的小妹妹就假装成一个卖唱的,唱了《走西口》这首歌,同他一道混出关去……
1943年6月,她和贾起一同离开了朝鲜义勇队。他们只有很少的一点钱,所以她提议必须先回洛舍老家一趟,置备这次长途跋涉的盘缠。而去洛舍,就必须经过浙西游击区。
他们从浙东到浙西,……水路加旱路,一口气连续走了十几天,沿途一直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在进入于潜镇口的石桥时,贾起终于开了口。
我以前在浙西工作过,他说。我在国民党特务的黑名单上,应该是有记录的。为了保险起见,我去找观山师范的一个同学,我们分两个地方住,明天一早再会合。
时值黄昏,她一个人无所事事,就在于潜街头闲逛,想找个便宜的住处。走过一家布店门口,竟有个人喊了她一声。回头看,原来是一个当年浙西一中的同学,名叫曹平山。曹平山见她,有一点喜出望外的样子,问她来做什么,她支支吾吾说是路过。曹平山说,既是不会长住,不如就住在我家里好了,我正好要去出差。你可同我母亲住在一起……
她一听很高兴。跟着那人去了他家。然后又特意跑到观山,把贾起找来认了一下地方。约好明天一早贾起来叫她一起上路。天亮时她醒了。…… 急急起了床。走到堂屋间,发现门边站着一个陌生人。那人问道:你就是朱小玲吗?……
(下) 1997年4月4日 青岛生活导报 第八版 大特写
她被人拖进了县党部时,仍在大喊大叫,拖过了一道门又一道门,一抬头
——她看见了贾起。贾起就绑在楼梯旁的柱子上,平静地望着她。她出了一身冷汗,喊叫声戛然而止。她想向他跑过去,脑子却一阵眩晕。
第二天一早开始提审。缺乏经验又毫无准备,她和贾起双方的口供,牛头不对马嘴。
回到拘留所,她一个人冥思苦想……她摘下了腕上的手表送给了看守,嚷嚷肚子饿了,让看守去给她买些熟菜和粽子,再悄悄让看守带支铅笔和纸来。她把写好的纸条塞在粽子里,告诉贾起如何统一口径。然后假装吃了几口,就说吃不下了,让看守把粽子去送给贾起吃。后来再提审,两个人都说是回乡结婚去的,勉强自圆其说。县党部审来审去,也审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又带条子给贾起,说假如他们真的要杀我们,还不如自杀算了。她满脑子革命者的英雄形象,干脆说一不二……正式开始绝食。
第二天她已饿得头晕眼花。到中午,……忽然一个纸团落在脚边,打开一看,竟是贾起遒劲的笔迹。他用很粗的铅笔写着:不到最后关头,不能自杀。
就这样又过了些天,黑屋的门突然敞开,一个声音嚷嚷道:朱小玲出来,你家里人来看你了。她很吃惊,出去一看,见外头站着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的表弟,另一个,却是她乡下生母唐家的同胞哥哥唐梓良。
……她亲哥……和颜悦色地说,是你于潜的老同学,一个好人,打了电报来洛舍,告诉我们,你……出,出了点事。你爸(养父)病着,就托付我们带了钱到天目山走一趟,想办法保你出去。
她想了一会儿,很快说:你们若真是要保我,一定要连贾起一同保出去。他是我湘湖师范的同学,一向待我很好。是我让他送我回家来的。我在浙西一中时,好多人都晓得我戴红帽子,这次住在曹平山家,让曹平山告了密,假如不是因我,贾起也不会被抓,是我牵连了贾起,我不能扔下他不顾。
唐梓良同她表弟互相看了看,似乎是面有难色。
她斩钉截铁地说:你们回去告诉我爸,假如不保贾起出去,我一个人,是死也不会出去的。
她亲哥看她如此坚决,……星夜兼程回洛舍筹钱去了。
然而,她家里人回去以后的第三天,不知为什么,她和贾起就从于潜被押解到天目山去。走了四十里山路,进了深山。那山坳里有三间木头房子,听押他们来的人说,这是个叫做调查室的地方。朱小玲和贾起分别关在两头。
半个多月过去了,家里的人还是没有音信。却从看守嘴里听说了日本人将进攻天目山的消息,据说调查室准备把关押在天目山的一些政治犯疏散到别处去。……
等了一天,没有动静。又等了一天,还是没有动静。到第三天傍晚,从这排房子的那一头,传来一阵踢沓踢沓的脚步声,那脚步很沉重,像是带着伤。她赶紧扑在窗栏上往外看,却见一脸胡茬、脸色苍白的贾起,被两个看守押着,正从她的窗前经过,她飞快地伸出手去,猛一把拉住了贾起的肩膀。
你要到哪里去?她慌慌张张地问。
贾起转过脸来,温和地望着她。
我要同你一道去呵。她叫着,你等等,我去找他们说。
贾起慢慢地摇了摇头。她发现这十几天时间,贾起瘦了许多。原先饱满厚实
的面孔变得清癯而秀丽,眼睛也黑亮亮的。
我要同你一道去。她坚持说。
他对她笑了笑。在她一生中,她永远都记得贾起那一刻不经意的微笑——从容,恬和,还有宽容。
他平静地说了一句话:没关系的,我过几天就回来。
脚步沓沓移过去,她抓着他衣服的手,不得不移开。隔着窗栏,只见夕阳下他的身影拉得细长细长,然后一步步,从她眼前渐渐消失……
如果我能和贾起一同出狱回家,我一定要嫁给他。
她坐立不安地盼望贾起的消息,……一天,趁着看守来送饭,她问:
嗳,那边屋子里的那个男人,到哪里去了呀?
看守说,你还不知道啊?那个叫贾起的男人,他死了。
你说什么?
他死了。枪毙了。就在那山后头。唉,日本人打过来,犯人太多,带不走,上头的长官,就在名单上划红圈,划到谁就枪毙谁。那天夜里,我听见一排枪响,还有喊口号的……
她眼前一黑,身子顿时就软了。
当夜朱小玲就发起了高烧。说着胡话,滴水不进,昏昏沉沉躺了三天,像是死过去一样。
第四天……她勉勉强强在白手帕上面画了一个头像,……她扑在那头像上嚎啕大哭。泪水像汹涌的大海,将她没顶淹过。
家里来保释我们,可他已经被害了……
如果她不让贾起陪自己来浙西就好了。
如果在街上没遇到曹平山那个败类就好了。
如果不住在曹平山家里就好了。
如果不把贾起叫来认门,第二天贾起就不会“自投罗网”了。
如果不是日本鬼子进攻天目山,家里人及时赶来,贾起就不会被杀了……
她想了千遍万遍,设想出种种可能,编造出一个个理由,试图挽回贾起的生命。又想到这个罪过实际上永远也不能纠正了,她再一次陷入了伤心欲绝的自责之中。
几年后她写过一篇纪念贾起的文章,登在上海一家进步的报纸上。
“……昨夜,你来了,轻轻地扣(叩)着我的窗扉。你还是穿着那件天蓝色的长衫,带着那把遮阳挡雨的油纸伞……”
为了了解贾起牺牲经过和真相,我们不得不摘引了《非红》中这么多的篇幅。应该说明的是,我们摘引了朱小玲和贾起相关的部分内容,基本上是照录,仅在个别地方变换了人称,把“我妈妈”换成了“朱小玲”。
其实,生活有时比小说更具有传奇色彩。《非红》就是一个例证。《非红》在
贾起朱小玲的共同经历这一点上,具有史料价值。“朱小玲”女士在致贾起亲人的信中说:“关于事实的经过,小说中已写得很详尽、很真实,不必再重复。”
贾起牺牲约在1943年8月20日前后。
贾起在狱中坚强不屈,就义也是从容英勇的。血洒天目山,是他的绝唱。遗憾的是谁也不知他埋骨何处;君若有灵,魂兮归来!
丹心昭日月
在抗日战争的八年里,中国的3500万人牺牲或下落不明。逝者已矣。而对于每个有亲人失踪的家庭,这都是创巨痛深的悲哀。贾起,对于寻找他的亲人,正是一个这样的忌讳。现在,寻找贾起的亲人们,跟同样也在寻找贾起的亲人们的贾起52年前的恋人,终于接上了联系,痛定思痛,他们终于也还是感到了安慰。亲人这方面,终于了解了贾起牺牲的真相,了解了直到52年后的今天,仍有人在那么深切地思念挚爱着贾起,贾起在天之灵当不会寂寞;“朱小玲”这方面,终于找到了贾起的亲人,她终于可以对着他们一吐衷肠。显然,只有在对贾起的亲人们倾诉后,“朱小玲”才能一减半个世纪的心理和情感上的重荷。
接下来要做的,首先是为贾起申请追认烈士。贾起牺牲那年,“朱小玲”20岁,现在她已是70多岁的老太太了。1995年的夏天,杭州四十多天没下雨,持续高温,美丽的杭州也变成了大蒸笼。在找到亲人的兴奋的鼓舞下,在心理负疚感一旦消解(贾起的亲人对她充满了同情和理解,把她看做贾起的战友和亲人)的解脱中,“朱小玲”整个夏天,冒着酷暑,奔波忙碌,东寻西找,调查了解,回忆印证,终于取得了7件证明材料。8月27日,她激动地把这些材料寄给远在青岛的贾起的小妹贾子义先生,并亲笔写了一封充满激情的信。
接到这些证明材料以后,贾子义老人郑重地向青岛市民政局提出了申请。市民政局很快立案,并在1995年冬天派出三人调查组,赴杭州、临安等地调查取证,得到一整套直接间接的证明材料,有力地证明了贾起的烈士事迹和身份。
有意思的是:当年“朱小玲”的同学曹平山在出卖贾起和朱小玲后,不久脖子上生恶疮而死;而其兄曹平旦,即当年下令逮捕并签字枪杀贾起的国民党于潜县党部书记,解放后潜踪匿迹,在杭州一木行内偷生。“朱小玲”当时为《杭州日报》记者,一次偶然路过此木行,发现并检举了曹平旦,曹即被人民政府判处死刑。“朱小玲”也算是替贾起报了仇,真是天理昭然。
1996年5月2日,贾子义应邀往杭州朱小玲家小住。贾起当年的同志、战友纷纷来看望,对她以“小妹”相称。5月4日,贾起众位战友在杭州大厦锦园酒家团聚,贾子义先生见到了哥哥的战友犹如见到了哥哥本人,激动得热泪夺眶而出……
在这一周里,在北京的张抗抗两次打电话问候这位可敬的阿姨,并说她还要据此再写一篇东西。这,就是今年发表在《随笔》杂志和《大众日报》上的散文《故事外的故事》。这篇散文被多家“文摘”类报刊转载,人们在唏嘘感叹命运的严酷和生活的奇巧的同时,无不为贾起的英勇献身和其亲人半个多世纪的寻觅所感动。
在结束采访时,贾子义老人告诉我们,贾起牺牲时,年仅27岁,没有结婚,没有子女。但在他的侄甥辈中,如今已有十多个党员、团员,他的革命精神后继有人。我想,贾起不只属于一个家庭,他是青岛人的骄傲;青岛的英烈碑铭上将镌刻上这一英名。
1995年,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50周年时,贾起从小说中走出,今年,1997年,时值“七七事变”60周年,贾起又在历史的评价中定位。这一件事实证明:百年来为中华民族独立解放、发展强大而浴血苦战、殒身不恤的先烈们英魂永在。
“玉埋千秋,终耀其辉”。
2016年5月15日 下午14:18录存于此
《青岛生活导报》发表用两天的第八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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