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上的落日
落日硕大、浑圆,火球一般向丝路缓缓沉落。红色的幔帐裹着西天迷人的气息,闪烁着,闪烁着,分外耀眼。似乎要和遥远的地平线亲吻、熔合,才肯挥别离去。
它会刺痛你的双眼吗?它会让一路向西跋涉的脚步因此停下来吗?
天地之间,一切都那么渺小、微茫,如梦如幻。万物涂上了金黄的油彩,凝固在本已黯淡的时光表层。灵动一现的那只秃鹫飞过孤霞,跨过时隐时现的远山,带来苍茫中的福音。
这宏阔中蕴藏着巨大的宁静,却无法让我宁静。躁动不再,喜悦占据心头。我一次次沉溺于它沉落前的从容自由,沉溺于它令人叹为观止的一幕。
胡杨、沙梁、莎草、牛羊、毡房,无一不回到原初状态,浸染余晖之美。即使夜色降临丝路,我瑰丽的想象还处于游离状态,远不能被吹来吹去的风一一吹走!
凹陷或凸起部分,都必然是久远岁月勾勒出的清晰线条。当落日从丝路渐渐隐退,满面沙尘的人,久久不肯离去的人,愿意让金色光芒穿过身体内部的人,我敢肯定,不只是我一个。
丝路上的花雨
西汉的雨落了下来,飘过陕西、甘肃、新疆,飘向更为广阔的西域。
经过午后的雨丝,仍然编织着久远年月的旧梦。迷离的天空下,有人在春天走失于迢迢征途。雨雾朦胧的景象,演绎着岁月万千气象,令人为之动容。
盛世王朝的辉煌业已熄灭,留下这长长短短的笛音为谁而唱?人间虽有悲欢离合,但不经风雨摧折,怎能让尘间事物因情而生因情而灭,为情而歌为情而泣?
问寂寞梧桐,问千秋雨,问古老的歌谣,问入梦来的伊人……却已化作不朽的诗篇,供后人吟咏。
记忆未被风化。咫尺天涯的距离,仿若转身一瞬。
借青灯半盏,翻动书页,我在传世的古诗词里,闻到了草木幽幽的清香,欣赏到灿若星辰的流彩华章,看见牵着马匹和骆驼的商人,把文明的火种播撒五洲四海。
花瓣缤纷起舞,只为赶赴一场生命的邀约。雨丝悄然无声,是为这苍莽之中滋润人间万物。
雨丝飘着,大地一片清凉。花魂迎来久违的渴意,走在回乡的路上。向西,向西。
万木枯荣中,我心底泛起的涟漪,驻留天山脚下,与神灵共守到老。
丝路上的鸟鸣
鸟鸣打开的早晨,我独自一人在河西走廊的胡麻地里漫步。小白杨停留在近处,河水从这里拐了个弯向东流去。
高冈之下,空茫无际。只有河滩上奔跑的马匹,在草海深处形成绿色的旋律。旌旗猎猎招展,但却无战鼓擂响。
百亩林带,异常幽静,可栖息、可欢歌、可采摘花朵,但不能大声言语。我惧怕,一不小心惊扰了或清脆或低沉的鸟鸣。
一声鸟鸣,我就要醒来,就要上路。像季节的嘱托,更像亲人的叮咛。
听到鸟鸣,仿佛就看到云岭与雪杉并立而行,它们走在时光的前面,等待黎明升起,与暮晚降落。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为这斑驳的树影赋予一层朦胧的诗意。
天空深蓝,悠悠白云载着高原人深情的颂歌,春秋几度。
而时常高一声低一声的鸟鸣,是丝路上,再优美的歌声也不能抵达的原生态。
丝路上的大雪
鹰隼展翅盘旋,又很快藏匿于午后的山野。一种更大静寂,旋即来自空旷的河西走廊,来自冬日内部。披一身长安的雪,我不顾千里之遥,原来是为了赶赴这场苍茫深处的生命盛宴。
天地昏沉。沉湎既久的事物遗忘在来时的中途。一场丝路上纷扬的大雪,掩盖了伤痕,掩盖了时间的真相。
风暴呼啸而至的时辰,牦牛安详,羊群归圈,牧者围坐火炉对饮纵歌。跳跃的火苗,映红了他们古铜色的脸庞。
旧年的苦难,已化为一股云烟,融入远去的似水年华。
这是一个人可以隐姓埋名的地方吗?这是灵魂依附天地的地方吗?这是可以让人孤独、绝望,甚至埋葬苍凉青春和意志的地方吗?
上苍无言。死亡的气息弥漫天地。
忏悔吧,向浮世和摇晃的倒影,向一个人的晚年。湖泊结冰,道路封锁,今夜,丝路上反复无常的大雪,除了阴暗,绝无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