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条高铁新干线的路基下面

在一条高铁新干线的路基下面

是麦田，菜畦，水井，炊烟，牛铃，蛙声

是方言，习俗，祖坟，神位，民谣，手艺

是《三字经》，《弟子规》，《烧饼歌》

在一条高铁新干线的路基下面

是征地合同，暴力抗法，集体上访

是补偿款的诱惑，祠堂里的谋算，兄弟间的反目

是推土机的傲慢，筑路者的横蛮，木篱笆的倒伏

当一列高铁以鲨鱼的头部，飞速穿越我手掌上的

二十四节气

在早春的车厢里，一个人舒适的现代感

压缩成跳跃的速度和数字，随一张车票呼啸而来

而在一条高铁新干线的路基下面

是野草的伤口，族谱的裂纹，泥土的泪水

是树根在颤抖，残余的果实被巨大的气浪震落

是一句古代农谚被吹起，像一粒瘪谷飘落在铁轨旁

橘子园   在规划红线里睡熟

夜风吹拂着一片橘子园的幽梦

——这是规划红线里的一片橘子园

那大片熟透的橘子大部分已经睡熟

那清香的词语，饱满光洁

栖息在乡土劳动的疲乏之中

而热恋中的橘子，爱情紧挨着爱情

夜色的轻纱遮住了羞红的脸庞

湿润的枝叶中是甜丝丝的呢喃和亲吻

就像果树下面那对依偎的青年

薄薄的月光稀释了一张蓝图的阴影

今夜，列入开发区规划的一片橘子园

没有发觉那个果农的委屈和惊慌

这纯真的橘子们

依然在秋虫寂寞的琴声里安睡

继续沉醉在这露珠打开的恋爱

只有那个忧伤的果农知道

这是一片橘子园最后的小夜曲

这是最后的丰收中危险的爱

推土机挖掘机已逼近果园幽凉的睡衣

钢架厂房，现代工厂的流水线

将湮没这农事诗鲜甜的一页

而此刻，满园的橘子已经全部睡熟

在一张规划图里

夜风发出微酣。橘子们轻轻翻转身子

像梦呓中幸福的婴孩

奔驰汽车的尾箱里装着一棵桂花树

奔驰汽车的尾箱里装着一棵桂花树

一米五高的桂花树

一个穿绿色校服的初中女生

在德国发动机和速度里

奔跑

发育期的奔跑，春天被快速检阅

爱情在导航仪里提前到来了

一波波的红绿灯被冲破

我在后面喘气。当春天还在猜想

一棵桂花树将栽种在哪一个地点

一棵提速的桂花树

在奔驰汽车的后视镜里已迅速开花

麻雀与一条高速公路

一大早醒来的麻雀惊呆了——

它们看见一条高速公路修过来了

从一张规划图朝它们迅速修过来了

一条坚定的水泥河流

一米一米地冲垮稻田、菜畦、水塘、果园

一米一米地冲垮它们安静的林子

沿途的麻雀必须为一条强大的高速公路让路

必须为新时代闪电的速度让路

当巨大的水泥舌头舔向麻雀慌乱的心

它们来不及扯下一缕沾满炊烟的风

就不分东西地飞逃，在异乡的方言里流浪

一条高速公路夜以继日地铺向远方

那些狼籍的鸟巢和羽毛遗弃在公路两旁

这些关于麻雀的细节

像一个巨大数字后面的小数点

在速度中被人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