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天地间,难免会遇到各种繁芜丛杂、盘根错节的矛盾,你就像颠簸于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的一叶扁舟,任你使出浑身解数,也逃脱不出造化所形成的这张密不透风的罗网。这让我不仅想起了那位“生而皓首”骑青牛扬长而去的老子。
对老子的初识是在中学的一次语文课上,我的那位身材瘦削、学问渊博的老师讲课之余随口就引用了“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语句,不讲出处,不作解读,铃声一响,夹起书本,开门就走。我正是刨根问底的年龄,自然找了他好多次,然而,老师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上得大学,钻进图书馆,苦心研读,做笔记,制卡片,总算对老子的东方智慧有所知晓,至于更深的要义,还是有些懵懵懂懂。
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老子是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神秘人物。就连他为什么被称为“老子”,也成了他令人望而生畏的一部分。司马迁说他活了160岁或者更为久远的200岁,这不是“老”子,又是什么?学者葛玄不知从哪里得出他“生而皓首”的说法,这难道还不 “老”吗?到了后人张守节注释《史记》时更为叫绝,干脆说老子的母亲怀胎81载而生子,自然更是“老子”。传说终归是传说,对于圣人的敷粉,自古而然,不过,这倒更让我们对这位哲学巨人生出无限的景仰之意。
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子是在两年多年前的一个午后走出守藏室的,他抬起智囊般硕大的头颅,看到太阳正在一步一步地朝西边深不可测的高远的天空游移。他笑了笑,额际间密密的皱纹竟舒而不展。他就那么伫立着,如一截枯干的木头。我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没有想什么。
其实,我们都错了,他正在思考周室的安危。作为守藏室之史,他怀着虔敬的心情读完了周代所有的藏书。先民的战争与杀伐、流泪与欣喜、悲愁与安乐,他了如指掌。读透了历史,自然能预知未来。山河将崩,九州幅裂,就连他的守藏室也将随历史的烟尘消逝得无影无踪,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和孤独逼上心头。已是夕阳在山,残阳如血般洒落在毫无生机的大地上,他黯然转过身,悄悄又回到屋内。
解燃眉于倒悬,还是弃绝尘世,飘然而去?我们的这位智者陷入了深思。周室礼崩乐坏,诸侯纷争,争疆裂土,那些打着救民于水火幌子的王霸者何时才能满足他们的私欲?与尔为武,蝇营狗苟,又岂是我辈所心甘情愿!走吧,离开这喧扰的俗世,去找一个理想的乐土,那里才是我诗意的栖居的地方。
说实话,写到这里,我心里着实有些凄冷。伟大的先民们啊,你们到底做了些什么,竟然把这位伟大的哲人逼得走投无路,最后只得骑着青牛弃我们而去?如果我没有说错,老子那时的心境比我还要凄凉,是浸透骨子里的那种。他知道,他将要抛在身后的是一个时代、一个民族,他更知道,从此,要么千古流芳,要么落个世代骂名。不,“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那就顺遂自然吧。老子摇摇头,又点点头,终于决定明天骑青牛而去。
正当老子要远离尘世、迷失于茫茫流沙之中时,在一条崎岖蜿蜒的小路上,冉有正驾着车马缓缓而行,车上坐着的正是那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孔子。“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干者七十二君,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无所用。”这是当年孔子去东周洛阳拜见老子见面所说的第一段话,个中甘苦,孔子自知。然而,老子的苦口婆心的劝说,并没有打消孔子执着救世的念头,他就是要力挽狂澜,就是要让这个社会归于“仁”,归于“道”。
两位哲人,同出乱世,一道一儒,成就了中国哲学的两大流派。据司马迁说,老子出生于楚苦县厉乡曲仁里,这样说来,以老子为代表的楚地道家文化、以孔子为代表的齐鲁儒家文化和以韩非子为代表的三晋法家文化岂不正是中华文化三足鼎立的雏形吗?
那天一大早,老子就让学生庚桑楚把青牛喂得肚饱腰圆,随后就心情沮丧地骑上它,踽踽独行于洛阳尘土飞扬的大道上。冰冷的晨风吹得他的脸有些疼痛,他已全然不顾。看看出了城,回望洛阳,心潮翻滚,思绪飘飞,从此,他将遁迹荒野,心随风雨,回归自然。
是函谷关的关尹帮了我们的大忙,如果没有他,五千言的《道德经》将不会存世,司马迁很难再找出史料来为老子立传。那位胖胖的关尹很可爱,可爱得让我们心生嫉妒。他告诉老子,你要么不出关,要么出关但必须把你的学问留下。老子原来出关主意已定,自然无牵无挂,他愤然挥笔,洋洋洒洒写下千古绝唱《道德经》,然后,掷笔于地,骑上那头已等得心烦气躁的青牛,飘然而去,前方,正是流沙茫茫,荒野古原。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日不敢为天下先。”每每读到这些散发着生命活力的金句,我都会立即对老子产生出无限的神往和敬仰之情。任何哲学都是时代的产物,有精华,自然也会有局限。对老子这位哲学巨人,我们难道还会再苛责他呢?
人生天地间,难免会遇到诸多错综复杂的矛盾,要想幸福地活在当下,我们不妨想一想老子和他的哲学,他就像尘世浮生间的一朵莲花,会让我们的灵魂变得纯洁,会让我们的境界得以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