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华栋的诗是这样写的:
我应该把你比作什么植物呢,我的妹妹?
比作雪莲花?比做小甘菊,还是花苜蓿?
你纯然的蓝色,纯然的黑色
纯然的白,你比聚花风铃草还要坚韧
比刺头菊还要热烈
比异子篷还要明亮
比柳兰还要容易成活,容易被我所照看
西部草原上,一朵野花足以构成宏大的风景、一部交响乐,或引起人们对于天堂的幻觉。可他的这首诗,28种野生植物依次出场,相互衬托,精致、典雅、柔软、清新地进入视野,再进入心里,勾起的是无限怅惘,不烦琐、不重复、不呆板、不单调。无法承受的是,野生植物淳朴、动人的味道,带给身心的阵阵战栗;野生植物的层层意向,产生的种种遐想。我无法不喜欢这样的诗,令岩石都会松动的诗。
也曾写过青海草原上的野生植物,写过情。洋洋万字的篇幅,仍意犹未尽,不着边际。但这短短的诗行,28种集体出现的植物,却足以叫我心生荡漾。
哪里有这样写诗的,用了植物的馨香,用了植物的状态,用了植物馥郁的声音,说尽了自己心里的话。
邱华栋是诗人,是小说家,在新疆昌吉长大。
多年来,他是如何长久地被开阔、强烈的景象感动,被粗犷、苍茫、忧伤的气氛浸染,又跳开简单的情绪,冷静地把新疆的一切当做种种意向来观赏、体验的呢?
好比冬潭积水,渣滓沉淀净尽,清莹澄澈,更有天光云影,灿然耀目。而那个被唤作妹妹的,是母亲、是姑娘,还是故乡的亲人、泥土的芬芳呢?
沉静中的回味是好诗,以灵心妙悟参透、融化、洗练诗句的是好诗人。
邱华栋还有一首我能够理解的诗——《和一个牧羊人的谈话》。
其实和一个牧羊人你不需要交谈
你只管和他笑一笑
并排坐在山坡上
看着远处的山坡
看着浩大的天空中云的流动
和草地上盛开的羊群
这时候一切都洁白起来
就像安静本身
你的心就像一面温暖的旗
在没有风的日子都能够舒展
这就是西部
西部的牧羊人和他的羊
和在青海祁连、金银滩、玛多、甘加草原一样,见到牧羊人,你只管和他笑一笑,就失去了自己,忘却了尘埃,心灵像水流一样漫过草地,还能从牧羊人的眼睛中读到最深的东西。
写下这首诗的人,心里有多干净。没有被大城市的音乐、流沙污染,没有被浮沉遮蔽。留在内心,能够点燃他心火的依旧是亲人为他打开的那盏灯。
听说,邱华栋的性格是执拗的,来不得半点虚假。敢当面指出别人的过失,敢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只有面对新疆大地的麦田、棉花地,青海碧绿的黄河水、青海湖时,他才会安静下来,静得像他的诗。
诗歌是时间中的琥珀,人是时间的试金石。
不论走到哪里,邱华栋都是属于西部的。这样说,显得有点自私,总希望把好诗人,都揽在西部的山河里。可是,自私也是有道理的。西部是一个让艺术家把作品变成雕刻般冷静、明晰、纯粹的地方;西部还是一个让艺术家信任自己的感官、情感,具备观赏人情世相能力的圣地。
前几日,遇到一位在北京798拥有一处画室的画家。他说,他要把青海留在最后,最后一个去的地方。
我笑着说:“想让自己的画飞起来吗?”
他答:“当然!”
那么,快来吧!还等什么,西部能诞生好诗人,也一定会出大画家。即使他们驻足之后,又离开,到很远的地方。
邱华栋不就是这样的歌者吗?离不了的西部情成就了他的诗,他的创作,他这个人。
诗和其他艺术一样,是情趣的变化。诗的命脉是节奏,节奏乃情感所至。诗人作诗时,由情感而引起生理变化;读者读诗时则由节奏音调所暗示的生理变化而受情感浸润。诗人的叙述偏重动作,描写偏重状态。邱华栋在偏重叙述时,不忽略物体的状态。描写时,又擅用动感十足的动词,妥帖、恰当、完美。
邱华栋说,他喜欢超现实诗人埃利蒂斯,喜欢他的希腊大海般的蔚蓝和开阔,优美和生动。
西部塑造了他的性格,也带给他天生质朴、真诚、坦然的秉性。无论静与动,他追求的都是艺术的优美、雄浑与穿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