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每当吃到可口的菜肴时,儿子总爱问:“爸爸,这菜有没有河豚鱼好吃?”我总是说:“差远了,这菜连鲥鱼也比不上呢,哪能与河豚鱼相比!”于是,儿子便情不自禁地咽一口唾液,接着就要我说说,河豚鱼究竟如何好吃法。因为无论鲥鱼还是河豚,他都没有吃过。
河豚鱼确实极好吃,但“究竟如何好吃法”呢?却又实在难以形容:它肥而不腻,鲜嫩甘腴,在我所吃的菜肴中,没有能超过它的。然而我之吃河豚,已是五十多年之前的事了。
那时我才上小学,一个星期天上午,隔壁在菜市场工作的谢大爷回来说:城南菜市场有河豚鱼卖,而且是烧熟的。于是,一吃完中饭,我就拿着两只篮子到菜市场排队——一只篮子算我自己,还有一只篮子替妈妈先排。嘿,我是第一个到的。过了一会儿,就陆陆续续地有人来了,大家都根据排队的老习惯,用绳子将篮子一只只地串起来了,到卖时,就是以篮子为次序的。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了,人越来越多,篮子也越串越长,总有一百多只吧。为避“一人两篮”之嫌,这期间,妈妈也到菜市场转悠过好几次。直到五点多钟时,菜市场的人才来宣布道:“河豚鱼总共只有三十碗,所以只卖三十块牌子,后面的人就不要再排了。”于是三十名以后的人在一片懊恼与怨忿中渐渐散去。我和妈妈都买到了一块牌子,也确实便宜,一角五分一碗。到晚上大约七点多钟时,我们才凭着这牌子,带着器皿,将河豚鱼领回家中。细算算已排了六七个钟头的队,好累。然而当我贪馋地用筷子挟了一块脊梁上的肉,放进嘴里一嚼:哇,味道好极了,能尝到这样的美味,再多排几个钟头的队,也值得!
那时,我的姑母与大表哥都在菜市场工作,再加上隔壁的谢大爷,有此便利,每年总能吃到几次河豚鱼。吃河豚,最怕中毒,经常听说某某人因贪此口福而送了命。不过我们倒不怕:因为我们自己从未洗过烧过,而菜市场卖的河豚鱼,是保证生命安全的。大表哥也是这方面的能手,他洗河豚时,总是先撑了一把伞,人就在伞下操作,不能让鱼中掉入一丝灰尘,还要把血水漂得一丝也没有了,才能下锅。现在与人谈起我小时候吃过河豚鱼籽,人们几乎都不相信:河豚鱼籽是剧毒物,怎么吃得!可是,我小时候却确确实实吃过。由于我家有亲邻在菜市场工作这一便利,那时,每逢河豚鱼上市之时,都能买到整淘箩的河豚鱼籽。河豚鱼籽的形状与猪腰差不多,只是比猪腰小一些,猪腰呈扁形,而河豚鱼籽呈长形。河豚鱼籽的滋味远远不能与河豚鱼相比,然而很香,早饭晚饭时吃,比酱菜强得多了。一天我放晚学回家,妈妈恰巧出去了,炉子上正在煮河豚鱼籽,那股香味真诱人。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放下书包,泡了一碗饭,盛了几块鱼籽,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不一会儿,妈妈回来了,当她得知我吃了炉子上的河豚鱼籽时,吓坏了:炉子上的鱼籽才煮了两三开,如何吃得!你要吃,不能吃淘箩里的吗?她取下挂在头顶上的淘箩,说:这里面的鱼籽,我已经煮了十几开了。她又向谢大娘借了点钱,吩咐我:只要舌头一发麻,就赶快告诉她,立即陪我上医院!
谢天谢地,一切都平安无事。现在想想,或许因为平时经常吃,有了抗毒性;或许这鱼籽根本就没有毒。
一晃过去了三四十年,妈妈、姑妈及谢大爷夫妇都已去世,只有大表哥还健在,不过也已过了古稀之年了。去年清明节,我在妈妈与姑母的坟前遇到了大表哥,就问他:这河豚鱼籽是不是能吃?我以前吃的,是不是真正的河豚鱼籽?他说:能吃,那鱼籽是腌制过的,没毒;不过,现在市场上已看不到了。
前不久,在饭店的餐桌上,我又一次见到了河豚鱼。按规矩,掌勺的厨师先尝了一口,过了一刻钟后,才来宣布说:这鱼包吃,绝对没毒。我尝了一下,虽说也很好吃,但已决没有四五十年前那种“极美味”的感觉了。我把这感受说了出来,同桌的客人都说:现在的品尝水平高了嘛,你那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
是的,那时还是六十年代初期,菜粥菜饭能吃饱就不错了,一个月也难得开次把荤;而现在,从前那“天天吃鱼吃肉”的理想已基本实现了。同一种河豚鱼,怎能不尝出两种不同的滋味来呢?不过,后来又有朋友听了我的叙述后说:你现在吃的河豚是人工养殖的,而四五十年前的河豚是野生的;人工养殖的,无论在价格上还是滋味上,如何能与野生河豚鱼同日而语!
江苏省南通市濠西园84幢601室 沈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