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吸。你我互为镜像。
我到来之前你是你我是我,我到来之后你是你我也是你。成群的云朵似骏马驰骋。风声吹醒山外事。雨水,说来就来。
那比思想更快洞穿我的是你的香气。青烟一缕,已化掉我们彼此的缠绕。然后,南国在我眼中漫游,有人用瓜果读史,有人用繁花练剑,有人沉默,穿梭在身体之外,回望一场一场的雨水,世事恍惚啊:那草木盛世也曾,从我们经过……
我和你。其实我们已经简化成我。其实,一脚踏入被子植物门,披上桃金娘目的外衣,与石榴、菱角等成为姊妹,我就不再醉心于生存的秘密。
光影缓慢地叙述,镜头拉长,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少女怀春。
二
不说伤口,只说荡漾。
荡漾。水的波纹。往昔次第展开。时间从手指取出浪花、雾霭和山色空濛,我在一株新芽中隐藏我,我在一棵老树中隐藏我,我在一块自负而又无法命名的木头上,寻找故乡——
无需空中航线、火车轨道、高速公路这些成熟的词语来识别童年,我只要一条幽秘的小径,有一些叶子、枝丫,可以上山,可以过桥,可以回到想象,无中生有。
找到的沉默,它们的生趣是感染细菌的游戏。
找到的死亡,它们最后的呼吸止于血和泪的恣意绽放。
我在命中迁徙。护送我抵达的都是受难的天使。我的到来就是坐忘前生,用缥缈的身影散发更多缥缈的身影,到纷纭的世相中来,还你一个今世的遇见。
三
第一道香,你手持千山万水,以满目星辰来掩埋这香屋涌动的幻象,嘴唇的器皿放置整齐,耳朵的裂缝要温度适中。我从香罐里站起,未经梳妆,你看我如薄片、碎片,我看你如江山、宫墙、祖国。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二道香,好文章有了新意,眼神成为标点。琴声穿过十面埋伏,指甲涂满春江花月夜。香灰在香炉里假寐,等香炭把我的心点燃,我便以火焰沐浴,等你十里红妆,宜室宜家,将我轻握,藏于高阁,藏于肺腑。世事,正好蓦然回首。
第三道香,炉口靠近,手掌学会弯曲。锦瑟无端,拿捏香匙的尺寸要小于步步惊心。你低头唤我采菊东篱,侧脸荡尽人间凡尘。我不跑出树中,也不跑出心外。与你修行阴阳,入定三界。沉入空谷,续意犹未尽。
四
吐故纳新。
传说在南国古老地温暖,椰果在飘香,木瓜在飘香,槟榔在飘香,棕榈在飘香……所有的空气聚集成香气的语言,从咫尺,到千里。
宇宙。地球。图像。镜头。或远,有时我令你熟悉;或近,有时我令你陌生。我没有足迹,迈着空步,触摸一些树的心跳,对某些树感到亲切,比如莞香,比如蜜香,比如鹰木,我在它们身为植物的灵魂里根植灵魂,抓取漫长的光阴。
我要繁衍出更多的魂魄。
于是,两千年前帷幔轻拂,我用魂魄附体,把你唤作妖精,来去只有香过而无踪影,三千粉黛无颜色,无施胭脂亦倾城,我就是妙计,助你狐媚惑主。
于是,五百年后城市可以虚拟,我可以为你随意设置处境,陪你廊前抚琴、月下吟诗、案上作画、节日登高、闲时访友……不在此处,不在彼处,我就窗边掌灯,伴你夜读。
五
我丈量遮蔽的人心,又让自己的身体无孔不入。
生生世世,我着迷于“沉”,水沉,土沉,蚁沉,活沉……我沉于无尽头的历史对白,暗自交谈,从一秒的诞生到一天的消失,从一小时的禁锢到一百年的自由,从暗的深处到光的顶端,沉于当下——沉于,世。
我恍惚世间此刻这个我还是不是我?在一个叫做奇楠的词语里,我沿着黑润的道路奔跑,心向柔韧,追逐着最好的自己。
“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无人相识。”
“想坐在你的对面,认出我中的那个你。”
我问南宗,何为避世之静?转瞬又反复在生活喧闹的幕布上收割高山流水,换出世之乐。
归去,归去。我留余香,知音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