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里屯，我住进地下室
迷宫似的通道，连着
弯曲的记忆，思绪
已变得幽暗，潮湿，封闭
脑海里，似有枪声大作
一遍遍回放战争的影片
我不止一次地，想起萨达姆
在地道里避难的日子
许多年过去，我还觉得惋惜
这个令人同情的人
就这样束手被擒，那么轻易地
失去尊贵，荣耀，自由与生命
留下他的国家和子民
在连年的战火中
像地上的叶子， 流离失所
他的命运钉在耻辱的石柱上
时空变幻，从天堂到地狱
仅隔一步之遥
所幸的是，我没有生存在
这样的国度，没有遭遇战火
杀戮，罪恶横行，也没有
去战场拼杀，更没有沦为逃难者
在这里，只是墙皮脱落，管道漏水
空气中有异味，让我渴望
为心，寻找一个出口
在语言的拐角，刚才
我和阳光，撞了一个满怀



2、写写桃花


请原谅我的淡漠，在半生的光阴里
我一直没有写写桃花
她们小小的身子，快要守不住这个春天了

在故乡的桃树下，春天离我很遥远
那些泥泞的春天
一直有着我童年的悲欢，中年的流离
有着雨水一样在草尖上远足的身影

春天经过时，一定是我
生命中的节日，但是，它多么遥远
在雨水中，我想起母亲，想起姐妹
一树桃花在枝头张望
用千万种声音
喊我 喊我

我听见这些温柔的声音
喊得天地远了，喊得天涯近了
春风吹奏着轻柔的鸟鸣
蓝色的窗帘慢慢拉上我的忧郁

几十年了，是她们喊醒了我
这些命里的桃花，让我没有忘记故乡
没有忘记低微的出身
和洒落内心的细小的快乐与幸福

想起这一树桃花，我禁不住热泪盈眶
向日葵一样转动着我的身子
朝着故乡，缓缓抬起低垂的头颅


3、雾霾


在五环以外，我在找寻
那些浩荡的羊群，向时光深处
缓慢挺进的雁影
我在找寻太阳的微笑，却伴着
更多的阴影，尘灰和迷离

我不想说出这些忧郁
但浓重的雾霾，冷冷地捂住
原野，村庄，溪流，以及矮下来
隐没在树丛里的楼群
也就那么轻易地捂住
我诗中，这一声低微的鸟鸣

有时，我会忍不住咳嗽
咳出肺里的郁闷，脆弱，忧虑
咳出我沙哑的声音：祖国，我这一颗
小小的心脏，已藏不住
这些沉重的秘密，藏不住
暗哑的呼唤，枝丫一样旁逸斜出

我不想说出这些忧郁
这低处的声音，有着海水一样
湛蓝的希翼，在心的峡谷
像鹰一样久久地盘旋


4、哦，凉水河


我只是情不自禁地想了一下
凉水河，一道春天的绿波
悄悄起伏着，在我心中荡起

穿过遥远天际的夕光
和逐渐暗淡的暮色
一个异乡人想听听凉水河的风声
看看河水低回起伏的身姿

可是，我只看见河床
露出久已干渴的表情
像一只枯瘦而青筋毕露的手臂
想奋力抓住逝去的流水
抓住两岸的灯火，茂密的浓荫
抓住头顶星空
恍惚迷离的眼神

当我一步一扭头走回来
今夜，我失眠了
沦陷在凉水河的梦里
让我的笔尖，为你奋力凿出
这片凉凉的风声
和河水迂回动荡的低吟


4、春天的马蹄声


请原谅我的执着，倔强
至死不悔，在体内我已安放
一条河流，一座草原，一个浩荡的春天
天宇下，山峦寂静，草色葱茏
眼中的春天，如此辽阔，深远

我放出体内的马匹，它曾经
被岁月一再囚禁，而今，它冲出牢笼
向着春天，风一样扬鬃飞奔
它奔腾的马蹄，像一道迅猛的闪电
驰过三千里江山
踏遍一万亩桃源

它扬起春风的四蹄
蹄底下，燃起绿遍天涯的火焰
此刻，那急骤的蹄声，像密集的鼓点
在我空旷的内心
在诗笺上，奋力地敲击

哦，这春天的马蹄声，如此悲壮，激越
它翻越我体内的高山，翻越
八千里天路，云和月，在远远地春天
每一个跳出文字的蹄音
像一朵小小的桃花，在天涯，海角
让一颗心，开满尘世的烟火


5、风一吹，这些树木就老了


风一吹，这些树木就老了
我只是抬头看了看，屋檐上的霜雪
布满时光缓慢走动的痕迹

这是真的，那些围墙边的树木
一直颤巍巍地站在那里
站在高处的晨曦里，站在低处的暮霭里
站在庞大的不断滋生的想念里

风一吹，这些树木就老了
每一片叶子都露出悲悯的眼神
皱纹开裂，表情沧桑，捂住
怀恋和隐痛，在孤寂中翘首凝望

像一个人，鬓发白了，眼神迟钝
属于他的记忆已模糊不清
风一吹，这些树木就老了
风一吹，我就听见许多流泪的声音
仿佛一条低徊的河流穿越我的躯体

风一吹，这些树木就老了
他一定想站得高一些，更高一些
以便守望着远处的故乡
云朵下面的道路，路的尽头游子的身影


6、喊雪


让一个人目光慢下来
在雪野上，在几棵树木之间
鸟雀一样眺望，等待，游移
多么美，对着远天远地
吆喝几声，多么美

这时的声音
像瓷器一样悠然，清脆

我喊一声，满天的雪花
拥挤着，向我*近
我只需接住其中一朵
小小的白云，喊出她的名字
喊来，我半生的光阴

这些小小的雪花
藏着那么多心形的月光
云朵和流水，藏着不为人知的
月夜的虫鸣，躯体里的隐痛
铺天盖地而来
没有一点儿徘徊与犹豫
从年头至年尾，闪电一样
撕开等待的距离

让我在半生的光阴里
俯下身去，聆听一朵雪花的
心跳和低语，苍茫天地间
一座雪山慢慢白了头
一片树林挂满了风铃
悄然长出，那么多
坚硬而又柔软的胡须


7、两棵香樟


吴山顶上，它们的爱
如此执着，庞大，相距只有二十米
相望了七百年，躯干向上
向前弯曲，只为彼此靠得更近

七百年了，谁能读懂这部爱情传奇
像天书一样深奥，神秘
七百年等待，七百年回眸，驰过雷电风雨
凝视尘世的喧嚣，沉寂与空旷
巨大的浓荫，撑开时空又遮蔽时空
风从它们体内缓缓吹来
吹送着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没有哪棵树木，能让我
如此激动，仓惶，以至于迫不及待地
靠近，仰望枝头的落日
探究根基的岩石，我试图破译
这片巍峨，挺拔，嶙峋的爱之梦
沧桑和神秘，像头顶的星空一样

这一刻，它们站在沉默中
用彼此的灵魂在对话
恍惚有爱的雷声滚过我的目光
心，被撞出一阵阵电石火光

它们周身的骨骼和血液
还在风中咯咯作响，生命的钟声
依然在回荡，七百年了
我确信，它们还在爱情中跋涉，像两个人
走在更加遥远的旅途上


8、一个人的守望


此生，他有衰草一样
潦草的命运，枝丫一样
向上生长的卑微之心
兀立在天地之间
他不会低下，这高昂的头颅

他看见洁白的灯盏
在空中亮起，细小，倔强
这些光，足以抵住
这片巨大的，就要落下来的
深邃的暮蓝
足以抵住，这日渐倾斜的
充满弧度的光阴

他举起掌中的日月，试图抱住
这无垠的苍穹，抱住
亘古的寂静，抱住
体内，正在轰鸣的
爱的闪电与雷霆



9、弹花老人


此刻，他微陀的背
弯成一张弓，俯下去
只轻轻一弹
六十多年光阴
被生活弹成一床床棉被
被春天，弹成
一方方洁白的云絮

此刻，他像一架竖琴
扬起手中的木槌
他有节奏地，蓬蓬地敲
一遍遍敲击岁月，流出
那苍茫低沉的歌韵
他老了，可是
敲出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有力
他会敲出五更鸡鸣
会敲出暮霭晨曦
敲出寒冷岁月里
一床可以停泊梦境的白云
被你捂暖了
无数的躯体和心灵

哦，弹花的人，他一直在敲
我一直在听
在一张心灵的暖床上
我抚摸白云的柔软
凝视月色的温馨
让我用厚厚的文字
来捂暖你的微笑
和一生弯曲的身影


10、清明


我必须以感恩的心情
走进清明，留下脚印
一棵形容枯瘦怀抱春天的树木
一株刚刚泛青开始低吟的艾草
默默对视，三分钟后
有什么感动像隐隐的雷声响起
但是，阳光晴朗，天空高远
一支牧歌被风笛远远吹响
这飘洒了千年的杏花雨
飘落下来，盛唐的诗句
穿越了恒久的天空和梦境
在春天的城池发芽开花
而我习惯穿过这扇门
即使在异乡，我还依然能够
回到故园，回到童年
回到白发苍苍的母亲墓前
我把头埋下去，叩拜时光中
隐身的母亲，和年轻的兄弟
让噙满泪水的眼睛
和醒着的灵魂一起
在风中，星辰一样高高飘起
并且静静地俯视大地
在隐约的天际，一浪一浪涌来的
是春天起伏动荡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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