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来砂村寻找阿贵。其中一两个干部模样,另两个是随从。穿的都是便衣,也看不出是哪支部队哪些人。但随从身上可以隐约看见驳壳枪。
这些人来找阿贵究竟为啥事,在砂村有不同的说法。有人说是当年的新四军大官要阿贵去当干部。也有不同说法,说是阿贵曾经参加过伪政府的自卫队,这次是即将成立的人民政府来抓人的。砂村人看见阿贵被“押走”的时候,手上没有绑着绳子,也没戴手铐。几个人对阿贵看上去还很客气,阿贵的神情还显得泰然自若,得意洋洋。“羊尾巴阿贵”,这人确实让人搞不懂。
阿贵被村民赋予“羊尾巴”的光荣称号,已经是十来年前的事情了。
打野猪是要冒风险的,假使你一枪没打倒野猪,野猪立马会回转身,向你疯狂扑过来。所以砂村人上山打野猪,从不单枪比马。但十八岁的阿贵却独闯过“野猪林”,他就碰到了这样的情况。他那次拿了土枪一个人上山,忽然看见一只大野猪正在偷吃元奎家番薯,像犁地一样将元奎家的番薯地拱得一塌糊涂。阿贵躲在路边树丛里,在距离野猪只有十多尺的地方“嘭”一枪打过去,那野猪嚎叫一声,转身看见端了枪的阿贵,就疯狂扑过来。阿贵向旁边一棵大树后面一闪,野猪直接撞到树上,阿贵又是一个趔趄,又是“嘭”的一枪,打在了野猪的巴掌上,一只眼睛可能被打瞎了,那野猪拼命乱撞、乱嚎。阿贵操起一根枯树枝,一顿噼里啪啦毒打,硬是把野猪打晕了过去。后来,他叫了四条大汉把野猪抬下了山,村里的男女老幼无不唏嘘,一片哗然。大有当年武松打虎的意思。所以阿贵十八岁那年就在砂村出了名。
阿贵从此长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砂村人就赐给一个大号——羊尾巴阿贵。砂村的所谓“羊尾巴”,就是神气活现、厉害的代名词。阿贵才十八岁,能只身打死两百来斤的野猪,你试试,谁敢不佩服他。
阿贵成为砂村的英雄。砂村人去山里粜米,卖盐,谁都希望叫上阿贵一起去。阿贵可以给乡亲们壮胆。
阿贵还敢一个人在黑夜走山路。一个风高月黑的夏夜,阿贵一个人从埭溪粜米回来,上身赤膊,肩上掴了一条单布衫,嘴里哼着小调。翻过几个小山,经过洪仲坞一个小山口的时候,忽然半路窜出两个人,一个左手扼住阿贵脖子,一个立即在阿贵身上乱摸。
阿贵意识到遇上强盗了。晚上打从这里过往的行人,都是粜米贩盐的,口袋里多少会有几个铜板。阿贵心里一镇定,先装老实,待另一个强盗正弯腰摸自己的裤袋,阿贵眼疾手快,抓住背后那人的左手,一拉,一蹲,将那人重重来了个过背摔,恰巧摔在另一个强盗身上,阿贵大喝一声,“妈了个逼,胆子大了!”再顺势起脚,将两个强盗踹在路边荆棘丛里。一个强盗一个翻身,正要往腰包里掏什么东西,阿贵一个箭步跳下去,一个骑马跨,骑在那人身上,将他手一掰,腰间的驳壳枪被阿贵缴获了。
“老子要了你们的命!”阿贵拿起驳壳枪,顶住了那人的脑袋。
两个强盗连呼饶命。
待阿贵扣动扳机,只“卡擦卡擦”了两下,许是把生了锈的废枪吧。
“妈了个逼,拿把破枪想做强盗!”阿贵用枪托狠命抽打。
两个强盗一起身就落荒而逃,阿贵起身的时候,发现左肩上被什么东西擦破了皮,鲜血直流。
砂村的十廿个青头硬鬼非常崇拜阿贵,甚至将阿贵当大哥当师傅对待,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年轻人乐于结伙结盟。
“强盗算个吊啊”阿贵说,“敢抢我!再吃十年强盗饭试试!”
砂村这里不出强盗,但砂村埭溪一带兵匪游勇多,强盗是要经常光顾砂村这种地方的。阿贵说“来几个强盗怕啥?看老子土枪一端,就叫他到外婆屋里去!”
阿贵本来生性桀骜,遇上这些事,更加觉得天也没有笠帽大了,十里八村没人敢与他叫板。
阿贵经常去埭溪,那里有宁杭国道,有日本人在那里设了据点。他告诉乡亲们说,他亲眼看见过许多日本人,个个都很凶,有的长拉搭胡子,但都很矮小,所以叫小日本,但是,女人家要当心,那些日本人见了“花姑娘”要抢回去那个的,哈哈哈哈……说得砂村人男女老幼个个汗毛凛凛,特别年轻小姑娘,听阿贵这么一说,当场就回家了。
但阿贵认为我们砂村的女人们是不必要担心的,“我们不去戳犯他们,他们来砂村这种地方干啥?”
一年多前,湖州被日本人打下,埭溪也被打下,往南三桥埠、武康、上柏都被打下,一直到杭州,所以,宁杭国道上所有的站点都驻扎了日本人,而砂村与这宁杭国隔了龙山、凤凰山、鸡毛山、梁山、大基山等几十个大小山头,村的东边是东苕溪,这里是个天然的世外桃园。
阿贵被几个陌生人带走了,谁也说不清是祸是福。砂村不太看得懂,他这人,从年轻时候开始,就结识各种各样神通广大的人,甚至他不去找人,总有人来找他。
八九年前,也就是阿贵“独闯野猪林”,“夜闯强盗山”以后两三年的一个下午,阿贵正挑了一担鸡肥要去自家地里种洋芋艿,遇见元奎和尚,元奎和尚身边还带了两个陌生人。元奎说,这两个都是郎中先生,刚刚来砂村,想在砂村寻个地方,开诊所,问阿贵能否帮什么忙。
阿贵问元奎,“你这小和尚怎么认得他们?”
元奎说,“我岁数比你小,你不要小看我。你阿贵蛮羊,我头子有辰光也是蛮活络的哦!”
闲话少说,阿贵看这两个人,戴了草帽,穿粗布单衣,土布裤子,也很土气,只比农民穿得稍稍干净些罢了,脸色也显清瘦干净,有点像郎中的味道,人也随和。阿贵对这两人就没什么戒心。
“我姓刘,叫刘飞腾,看起来我比你大几岁,叫我刘大哥也可以。”自称姓刘的郎中待阿贵将鸡肥担子放下,就帮起忙来。另一个也自我介绍说是姓陶,名昌年。
几个人就帮阿贵一起种洋芋艿。
个把钟头,阿贵收工,就将两个郎中先生带到自己家。说,你们可以就在我家开诊所,既然你们要义务行医,我也免收房租,都是积德做好事。
村民听说元奎和尚叫来两个郎中先生,在阿贵家帮人免费看病,男男女女把阿贵家挤得满满的。阿贵则是扯开嗓门喊,“大家不要慌,两位郎中先生不是一天两天就要走的,大家看病他们不收钞票,但我们可以帮助他们的生活,出点药费还是应该的嘛……”
一时,头疼,胃不舒服的,把阿贵家弄得像赶集看戏似的。
刘医师说,“我们最近就会天天在这里,我们会到处走走看看。”
白天,阿贵就派自己父亲、叔叔带着两位郎中出门行医,晚上,两位郎中会跟阿贵交流他们行医所看到的情况。恰逢春耕季节,每到傍晚,没有什么夜生活的村民,都会齐聚阿贵家,黑灯瞎火的聊天,待到十来点钟,阿贵、阿林、元奎等五六个青年还意犹未尽,继续听两位郎中先生聊日本人打中国的事。
这个说,日本这么远,来中国干啥?
中国这么大,打不过小日本啊?
两位郎中会一一发表自己的看法,讲我们国家当前的复杂情况。
郎中先生还教会村唱歌: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全国爱国的同胞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前面有工农的子弟兵,
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
这歌太好听了,大家几乎一唱就会了。歌声响彻在阿贵家,飘荡在春夜的砂村。
阿贵说,“刘医师,你们怎么晓得那么多事情?”
元奎和尚也说,“你们几时带我们到外面见见世面。”
阿贵这几日灵到了市面,听说现在洛舍五湖四海各个地方的人都有,三支头那边还来了不少外地人,一个什么工作队在那里活动。
“我们就是从三支头过来的”刘医师有一日夜里,见家里人不多,只剩下元奎等几个小兄弟,就跟大家说,“我们既然来到砂村,也就不瞒你们我们的工作了,我们是从永康、淳安、安吉、后坞一路过来,是特地到此地宣传抗日的。”
原来,两位医生的身份是浙江省战时政治工作队的,属于二大队,他们刚刚来洛舍不久,正月初一还在南草塘开会,部署吴兴、嘉兴一带的抗日宣传工作。武德一带的工作总部就在三支头。
几个年轻无不惊讶。大家压低了声音,七嘴八舌问这问那。
陶医师说,“我们的工作就是宣传抗日,发动群众。”
年轻人血气方刚,急切的问,“我们可以做点什么吗?”
“当然可以”刘医师说,“都是热血青年,如果我们不把日本人赶出去,四万万中国人谁都逃不了做亡国奴的命运。”
“那妈个逼,东洋鬼子这么大老远到中国来称王称霸!”阿贵拳头胳膊一抹,就想要立即冲出去像打野猪一样去打日本人去,“老子打强盗一挑二,日本人来老子照样一挑三!”
当夜,刘、陶两位郎中嘱咐几位热血青年,要他们把砂村、南庄、章家桥、塘头等村坊的青年们团结到身边来,成立抗日组织,中国人,只有团结了,世界上没有任何敌人能够消灭我们。
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阿贵召集了砂村、南庄、塘头、章家桥几个平时要好的七八个同伴,说是有要紧的事商议。大家齐聚凤凰上顶,在那里开会。两位郎中先生也都来了,阿贵先将刘医师、陶医师介绍给大家,阿贵说,两位医生都是靠得住的人,他们大老远到砂村来,不是来做生意的,而是来做一件大事。
刘医师先介绍了自己和陶医师的政工队身份,然后介绍当前中国抗日的形势,刘医师说,“当前,日本人侵略中国,必定是一场持久性的战争,一来是因为中国地方大,日本人战线拉得太长,一年半载要消灭中国是不可能的。二来,中国虽然人口众多,但中国情况太复杂,有人甘心情愿为日本侵略军卖力,出卖国家。当前国家最大的卖国贼、汉奸就是汪精卫!所以当前中国人民不仅要建立统一战线,国共合作,还要对付汪伪卖国政权……”
陶医生说,“正因为中国目前情况这么复杂,我们这里先宣布几条会议纪律,如果遵守不了,只当没有今晚那么回事,你可以先回去,但不能出卖我们,否则我们的组织会以汉奸论处的。”
没有人提出要退出会议,大家说,我们听你们的,打日本人我们都愿意参加。
陶医师就宣布了几条纪律,第一,等下会议将有什么决议后,我们就会有自己的组织,既然是组织,就会有组织纪律,我们不能将组织情况泄密出去;第二,你参加组织后,意味着你认同组织,那我们必须遵守组织纪律,一切行动必须以组织名义展开,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必须统一,不能擅自行动;第三,我们的组织,宗旨和性质是抗日的,是人民自己的组织,而不是土匪兵痞,决不允许欺负老百姓……
大家都说,我们本来就是老百姓,从来不曾欺负老百姓,以后更不会欺负老百姓的。
刘医师给大家分析砂村的形势,洛舍的形势,整个浙西抗战的形势。刘医师说,砂村匪患多,主要是因为周边抗战形势严峻,这里相对安逸,所以会有散兵游勇、土匪强盗还有反动道会门出没敲诈勒索,战区他们不敢去。洛舍的情况,看起来非常繁荣,也是因为洛舍在这一两年里,成为了战乱的洼地,周边德清、武康、埭溪、吴兴全部陷于日本人和汪伪政权之手,这里就成了老百姓避难场所,所以这种繁荣是畸形的繁荣。但这恰好是我们开展抗日宣传、进行反资敌斗争的前沿阵地,我们工作的重心就是去占领这个阵地。
阿贵早已坐不住,插嘴说,“两位长官,你们就直说,让我们怎么来搞这个组织,我们都响应,大家说对吧?”
“是的,我们年纪轻轻,有的是力道,为老百姓做事,值得。你们就呛一声好了。”王元奎也跃跃欲试。
其他几个年轻人也都激情昂扬起来。
经一个多时辰的商议,刘医师结合大家的意思,宣布说,“我提议,我们即将成立的这个组织就叫抗日青年救国团,接受省政工队领导,抗日青年救国团目前的主要任务是宣传抗日,打击匪患,打击资敌,配合前线。”
阿贵被推选为抗日青年救国团团长。
几天之后,阿贵就与前几年参加过群众游猎团的几个人商议,要成立土枪队。恰好,章家桥一带前几天刚刚被“红枪会”抢劫过,当几个有土枪的人追出去的时候,那些家伙已经无影无踪了。市元头那边在上个月也遭到过三五个兵匪骚扰。所以大家纷纷响应,没两天,塘头、砂村、南庄、章家桥、上山头几个村有土枪的人都被发动起来,总共发动了七十多人参加土枪队。大家推选阿贵担任队长。
这天夜里,阿贵刚刚吃好夜饭,几个土枪队的队友也刚好到阿贵家里,在阿贵家门前道地上与两位郎中先生扯白调,刘医师刚刚开口说当前形势发展变化很快,这时,从门外闯进一个人来,是市元头土枪队副队长洑龙,洑龙前来告急,从吴兴方向来了大股土匪,说是要抢市元头,再抢砂村……
“妈了个逼!”阿贵拍案而起,“胆子大了!这帮畜生现在在哪里?”
刘医师说:“我们立即行动。”
提起吴兴方向来的那股土匪,洛舍一带的人无不闻风惊心,谈虎色变。那是一支来吴兴自樵盘山一带的土匪武装,总共几十个人,多为光棍一条,无家无小,或者夹杂几个散兵游勇,还取个什么部队的雅号,其实尽是些亡命之徒,生性凶恶,手段残忍。他们趁战乱到处打家劫舍,且不满足于单家独户抢劫,竟然胆敢“全村掳”:所到之处,家家户户所有的钱财首饰统统掳走。如果哪家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要吃尽他们的苦头,什么“熬猪油”、“点天灯”,无所不用其极。他们每隔五六天要出动一次,方圆几十里的村坊几乎都被他们“掳”过几遍。近几年,他们去洛舍、东衡、戈亭掳掠过几次,砂村也来过几次。政府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像根本没有办法,有人说他们当中有人通政府、通自卫队……
洑龙说,“那帮强盗放出口风,说要摆平砂村的土枪队……”
“妈了个逼!”,没等洑龙说完,血气方刚斗志正旺的阿贵又拍了下桌子,“撞到我土枪队枪口上来了,给我马上集合队伍!”
阿贵端起土枪,冲出家门,朝天啪啪啪开了三枪,并立马吩咐塘头、南庄、章家桥、砂村的土枪队队友,也分别发三枪,鸣锣聚合。洑龙立马飞奔回市元头,等待接应。
一会儿工夫,砂村的土枪队员、老百姓等上百号人,齐聚砂村路口,不多时,塘头的土枪队和青年人二三十号人也浩浩荡荡从北边跑步而来,土路上扬起的沙尘在春夏之交的夜里散发着紧张激越的气氛。
阿贵发话说,“塘头的弟兄们都到了没有?大家拿枪的冲在前面,拿锄头铁耙的冲在后面,但都给我弄点声势出来,把这些土匪给镇住。现在立马出发去南庄,与章家桥的弟兄们回合!”
刘医师也在跑步前进的过程中,跟阿贵传授者什么战术战法。
不一会,在南庄聚拢了一二百人,阿贵让大家先集合整队,然后要求,六十岁以上的不能去,十五岁以下的不能去,妇女不能去,土枪队前面冲,拿锄头铁耙的后面助阵,见机行事。接下来,阿贵请刘医师给大家说几句话。
刘医师说,“现在我们有了土枪队,来几个土匪我们根本不用怕,但是土匪有枪,有作战的经验,而我们没有,所以必须十分小心,要学会配合,我建议,将砂村土枪队分成两个部分,塘头、砂村的,为一部分,成为第一分队,由阿贵带领;南庄、章家桥的为第二分队,王正贵带队,我和陶医师分别随第一和第二分队,担任行动顾问。现在由阿贵队长宣布行动计划……”
阿贵就宣布行动计划:“第一分队从上山头、团田圩进入市元头,第二分队从宅前、史家墩、太保塘包抄过去,与市元头土枪队回合,将土匪往何家坝方向赶,我们会迎面打过来。我们必须把他们打个屁滚尿流,打出我们砂村土枪队的威风!”
一百多好人从南北两个方向乘船过了东苕溪,不多时,第一分队进入团田圩。已经听得见市元头那边嘈杂的人声狗吠和零星的枪响。阿贵率领第一分队来到西施田,来不及找小船,就直接跳下小河,手举土枪,趟过小河去。
刚一上岸,市元头南边的太保塘那边,已经响起了敲锣声音,这是土匪进犯召集村民集合的信号。紧接着,那边第二分队和市元头的土枪队就与土匪接上了火,枪声四起,杀声震天。阿贵他们几十个人,急速赶往何家坝方向,在衡溪的北岸设下埋伏。刘医师交代第一分队,我们的任务是阻击,先不要出声,待阻击开始,再造声势。说时迟那时快,刘医师与阿贵刚设完埋伏,只见衡溪对岸的山脚下,三三两两有一些土匪往这边撤退,市元头水闸那边,阿贵也早已派王元奎他们十多个人把守,土匪这时要逃,只能过衡溪,往水路走,这正好闯入第一分队的埋伏圈。
一小股土匪想往水闸那边逃,只听见王元奎那边已经杀声响起,枪声乒乒乓乓,看得见有人直接跳到水里逃生,又被人打死在水里。
这里阿贵他们的正前方,已有十多个土匪聚拢在对岸,准备找船下河。市元头和第二分队的弟兄们杀声震天的从市元头村里追杀出来,水闸那边的弟兄们也冲过衡溪想土匪包抄过去,只见十廿个土匪们走投无路,全都下了河,又爬上另一个岸边,这正好中了刘医师、阿贵他们事先设定好的包围圈——那是一个河心土墩,四面尽是芦苇。土匪的三五条船,全都在岸边打转,没人敢上船摇橹划船。
待全部土匪被赶下衡溪,这边阿贵一声令下“打!”
一时又枪声大作,呐喊声响彻衡溪两岸,船上的土匪全都被打下水,土墩上的土匪又跳进了衡溪。阿贵带领弟兄们冲向河滩,爬上小船,包围了河心土墩,朝土墩啪啪啪三枪,大喊道:“缴枪不杀!缴枪不杀!”
水里的、土墩上的土匪则是哭爹喊娘,大呼饶命。
天蒋亮的时候,三五条船横七竖八漂在衡溪上,岸上和水里横七竖八躺倒许多死伤的土匪。最后,土枪队将剩余的土匪全部抓获,当天被直接扭送到戈亭的临时县政府,就地处决了。
这次战斗,土枪队首战告捷,共打死土匪四十六人,抓获十一人。
阿贵的队伍凯旋砂村,一时群情振奋。阿贵则成为了砂村的英雄。“妈了个逼!土匪今后谁敢来犯!”
确实如阿贵所说,此后砂村、市元头一带,匪患就很少了,而砂村土枪队则从此声名大振。
市元头打土匪这件事,让阿贵名气飙升,让土枪队威风八面。
一日,刘、陶两位医师带来一个陌生人,姓何。晚上在阿贵家吃饭。阿贵让老婆杀了鸡,再烧了冬笋雪菜、红烧老豆腐之类三五道菜。四个人先是喝土制烧酒,喝到中途,刘医师对着老何表扬起阿贵来,说是阿贵自从政工队来到洛舍后,政治上进步飞快,是一块革命的好铁……阿贵被说得脸红起来,“喝酒!别再夸奖我!我这人,天不怕地不怕,见了世道不平我就骨头发痒,如果打土匪打日本用得上我,我阿贵肝脑涂地……”
刘医师劝住阿贵,让他不要多喝。然后嘱咐阿贵老婆帮忙烧点开水。
待阿贵老婆走开,刘、陶两位医师向阿贵讲了当下武德地区的抗日形势。
原来,今天刘、陶两位医师介绍给阿贵的老何,不是一般人,是省政工三队的支部书记,这次来洛舍,是来考察洛舍一带政工队工作情况。老何轻声说,想阿贵这样的同志,我们一定要吸收到党内来。
没几天,砂村的乡亲们忽然看见阿贵身上别着一把枪,不是土枪,而是驳壳枪。驳壳枪的屁股那边还晃悠晃悠挂着一根皮条,枪柄上也挂着一块红绸子,看起来叫人肃然起敬,虽然阿贵从不拿枪吓人,但人家多少见他有点怕。特别谁家孩子要是不乖了,爷爷奶奶就拿阿贵来吓唬小孩子:“再不乖就叫阿贵来了!”
有知道点世面的人,对阿贵似乎知道点底细。有人说,阿贵现在是加入了共产党,他熟识政工队里的人,而政工队名义上是国民政府的,实际上里面都是共产党。至于共产党、国民党有什么区别,砂村人不晓得,但总觉得阿贵越来越让人敬畏了。
这年的七月,洛舍成立“抗日反汪肃奸大同盟”,搞“纪念抗战三周年大会”,阿贵就带领砂村和市元头的土枪队一二百人,身背土枪,手举长毛、大刀,浩浩荡荡跨过大通桥,开进洛舍大街,一路来到大佛寺。阿贵则是手里握驳壳枪,一边喊口令,一边带头领唱抗日歌曲,高呼抗日口号,把洛舍街上的气氛掀得热火朝天,老百姓也高呼抗日口号,拍手喝彩土枪队。
在大佛寺前面,上千群众聚会,高唱抗日歌曲:
同胞们,细听我来讲,
我们国家里出了一个大汉奸,
那汉奸就是汪精卫,
他假和平,卖百姓,投降那小日本,
…………
刘医生站在高台上,对着群众发表抗日演讲。洛舍的老百姓也有人晓得这些就是共产党搞起来的部队,有点威势!
如果因为阿贵曾经当过土枪队队长、打过土匪,那么这次阿贵被陌生人带走应该好事,因为现在日本人老早回到了老家,蒋介石国民政府也快要不行了,说不定阿贵真的要走马上任当大官去。但阿贵也有一段让人所不齿的经历。
当时洛舍发生抗日反汪大游行,阿贵他们的土枪队也着实威风了一阵。但是八月二十四日夜里,洛舍发生了“八二四事件”。国民党的顽固派怕共产党把事情闹大,就派县政府特务大队到洛舍、三支头、砂村捉拿共产党人。活跃在洛舍的共产党大多被抓了起来。
县特务大队还立马奔赴砂村抓人,结果扑了空,刘、陶两位医生也已经逃脱,阿贵也不见了。特务队的人在砂村到处找阿贵,盘问阿贵与省政工队的瓜葛和参加土枪队的情况。阿贵头脑活络,灵到消息后,连夜翻山越岭逃到了埭溪。
阿贵就在埭溪隐姓埋名,跟人做起了挑米生意。一呆就是一年。一年当中,除了遇上埭溪方面日本人、中国人来查户口,派粮食,居然没有人找过阿贵的麻烦。按照当年领导交代说,阿贵学会了保护自己,伺机而动。
快到年关的时候,阿贵实在想家,媳妇过门后,还没好好焐几个热被头,媳妇在家必定担惊受怕。同时阿贵也不知道砂村那边的风声到底如何,想探点底细。虽只这么八九里路,家就在山的那边,阿贵就决定偷偷回家去一趟。阿贵是这么想的,自己当了共产党,估计人家也并不清楚,要被抓起来,就按照刘医师的说,只承认抗日,其他一概赖掉。
这天傍晚,阿贵一根竹竿挑一个包袱,一路翻山越岭,只捡荒野之路走,天将黑的时候,来到砂村。他径直从后门进了自己的家。老婆刚在披屋里喂猪,正要关门,一个黑影忽然从小门钻进,阿贵老婆“啊呀”一个失声,被阿贵立马从背后扼住,捂住了嘴,“我是你老子呀……”阿贵就把老婆扳转过来,狠狠的搂进怀里,阿贵用力太猛,老婆一个趔趄,倒在了稻草堆里……
还没跟家人说上几句,忽听得前门闯进几个人来,阿贵刚走进前屋,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五六来个穿着黄色制衣和大盖帽的人已经站在了阿贵的前后,里面还有安仁乡乡长丁金元、保长钱子祥。
阿贵意识到事情不妙,但想躲也就来不及了,索性摆出主人架势,呵斥起那些黄皮狗来,“妈个逼,你们这种腔调来到我们家要吓死我啊!”
丁乡长和钱保长倒是很客气,息怒息怒,他们是武康县政府自卫队的。
丁乡长说,“眼睛面前,形势日日变化,现在是汪主席领导国民政府,中日和睦,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今天我们特地过来,是根据武康县政府的安排,想请你出去,参加武康自卫队。”
钱保长也解释说,“你拥有一身好本事,我们是为你安排个英雄用武的机会。”
阿贵心想,看着架势,他们今天不是来抓共党的,是来抓壮丁了。不去看来倒是要引起他们的怀疑,老子参加共产党的事看起来人家不知道,这倒也好,反正额角上也没有刻着共党的字样,进自卫队无非去混混日脚,看机会再行事,进退两便。
阿贵就说,“我丑话说在前,让我进自卫队可以,但我只当普通队员,你们是跟日本人和好的,谁也不晓得今后又是怎么样的形势,我只去做点简单的事体。”
当晚阿贵就被请进了武康自卫队,穿上了黄色制衣,带上了大盖帽……
那段时间,武康县政府和京杭国道上日本人闹起了粮荒,自卫队奉命去洛舍筹粮。这是阿贵进自卫队以后,第一次担任正儿八经的任务。五六个人全部换上老百姓衣裳,摇了条木船,五六支枪全部藏在船舱的柴草里。另有一个日本小兵押运。
到了洛舍,阿贵他们先是跟那里的三十六师商量,要他们配合搞点粮食,那些三十六师的人并不十分配合,说是洛舍一带的老百姓,自己都饿着肚子,派到的粮食里,全掺了沙子泥土和秕谷。自卫队的人找到米行老板,用一船的柴草和一些银洋,换下了十廿担大米,装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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