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家


绝对是
武大郎与潘金莲的现代版
只是缺个西门庆
唐家女人的那个美，连我这个
情窦初开的少年
路过时也会不由自主地多瞄几眼
而她的男人，一个走船的水手
少见踪影。偶尔回来一次
也是一个人龟缩在积木似的屋门前
不说话。叶子烟一口接一口地叭
老丑、木纳如一根晾在船舷上的缰绳
据邻居讲自有了儿子后，水手老唐
再没上过床

突然有一天，邻居骂她外面有野男人
水手女人就跳了嘉陵江大桥
没多久，水手也鬼使神差般地
从船上掉进了暴涨的河水里
(据说他会水) 。这样
他们唯一的儿子顶替父亲
去了兜子背修船场……
几年后，儿子在文化宫看露天电影
找了个不靠谱的老婆
生完女儿，老婆就因诈骗进了牢房
后来儿子搬到了楼下
与带看女儿的农村小保姆搞上了对象
又生了一个女儿
幸福的花儿终于在唐家绽放了



蒋 家


铁砂掌、鹰爪功、金钟罩
被一粒花生米大的弹头无情废了
蒋家的世传武功
成为院坝闲聊时嘴上的辉煌，和
偶尔酒后的炫耀
倒是跌打接骨的医术
在街坊里
尚能悬壶济世，得以颂扬

蓄撮山羊胡的蒋家爷爷
坐在屋门前
郁闷地吧嗒着嗞嗞的叶子烟
然后
狠狠地咳出口浓痰——
蒋家，完了



赖 家


一棵沧桑的老树
遭风折断了
赖家的老父让严重的哮踹
收走
一年后的凌晨
母亲这棵树也倒了
脑溢血，安祥地停在床上

独娃的赖家小子
顶替老父上船做了水手
结婚生子香火渐旺
却不料一根拖轮的钢缆
拦腰横扫
让赖家小子魂断长江

苦命了赖家媳妇
一个修船厂的船家女娃
只好揣上偿命的抚恤金，和
小狗大的女儿
远走
……



曾 家


曾家像团谜
从不与邻居说话
男人总是低头走路，但发丝铮亮
偶尔
透着大家气的老婆来过道倒水
也只是淡淡的矜持一笑

妈说，曾家过去是资本家
有很大的厂
解放后合营给了国家
现在是一个什么的经理
俩口子没生，抱养了一个儿子
你看，都解放了，——唉
他还是比我们吃得好穿得好

有时去楼边栏杆看风景
经过曾家，透过虚掩的门缝
我窥见，男的翘着腿在仰头吐烟圈
女的侧在一旁优雅地削着水果
画面温馨得叫人咬牙

改革开放后
听说曾家落实什么政策
悄悄地搬走了
而留在我脑海的，依然是
那一团解不开的
曾家身世谜……



明 家


明家住在平街下的最底楼
光线不好却拥有一间
羡慕死人的大厨房
老父亲长有六指
嘴大腮大如鲶鱼
最有意思的是他大儿子
中指与无名指如鸭蹼
划石头剪子布
肯定输多赢少，因为
小伙伴们不承认他三个手指的剪刀
但他帅气精干，且
酷爱穿着打扮
对漂亮女孩像蜜蜂见了花儿
经他献媚地一采
女孩常被弄得神魂颠倒
心若桃花
可最终结果，总是凄凄的
花去蜂飞
结局无言



张 家


张家伯伯一手毛笔字
每次都要惊动地段的告示
与教师的妻子相得益彰
儿子张家奇，一身腱子肉
懂文习武
却莫名和我极投缘
我读中学时他已工作。可我们
竟书信不倦——
《矛盾论》、《实践论》
以及《鲁迅杂文集》
是字里行间行走的议题
琴棋书画也偶尔蘸在笔尖讨论

他休息回家，常上来坐坐
学校放假，我也不时下去看看
而见面时的仪式，必定是
他弓步闪进
双手做出迎招的攻击架式

当我们走向成年
有了各自的家庭后
日子的忙碌消磨了激情
生存的奔波，掩埋了少年的纯真
而旧城的拆迁
却彻底掐断了我们信息的线索

青山不老。我相信
年少的美好
已刻入彼此心的光盘
只是，岁月老人啊
时不时抱出怀念来……



周 家


一次意外事故
让周家的二娃得到一份
梦寐以求的正式工作
二娃妈的弯背一夜间变直了

二娃大哥亡于尿毒症
父亲走于肺气肿
撇下多病的老母与他相依
年纪轻轻，二娃就成了一座山

老母捡废品，二娃打零工
到一个汽修厂做临工时
意外的车厢垮塌，上天怜悯
他轻伤后由临转正

春风拂面
二娃恋爱结婚了
在我去外地采访时
周妈走了（听说脸带微笑）

自然得如刮风下雨
二娃开始了新一届周家的接力
尽管这个接力很艰辛
周家二娃，还是坚强地用瘦肩撑起

汽修厂倒闭
他又暂别故乡，远赴广州打工
听说，拆迁后
他在郊外跑三轮拉客营生……



普 家


颧骨高凸，像两座荒山野坟
脸颊凹陷，如平地深坑
木乃伊般的普家男主人
你那野坟
葬了多少女人情
你那深坑
装了几许女人泪

哦，你本无情
你更无爱
有的只是那猎艳的贪欲
和窃花的淫笑

老婆被你抛弃
女儿被你远离
唯一的儿子也因你的冷漠
摔落高楼下的硬地上魂飞尘土

你终日处心积虑、绞尽脑汁
就是想怎样把女人搞到手
管他隔壁的朋友的
或是野外的

所以，猎色，垒构了你的颧骨
肉欲，深陷了你的脸颊
尽管那一口牙齿早已掉光
而你，依然垂涎着瘦壳外的艳



李 家


人丁兴旺，阳气十足
整栋居民楼就算李家了
母亲是地段有名的居委代表
虽然文化不高
但处理事情还是比较公道

八个娃，个个生龙活虎
老七和我们一般大
在那个年代常常领我们在院坝里
“早请示，晚汇报”
“万寿无疆和身体健康”
当然跳忠字舞以及向阳花
更少不了他

男有虎气
女有凤运
我不知道，李家靠那点工资
是怎样抚育了八个娃
反正那个年代就是这样——
大的带小的，小的带虾米
慢慢大悠悠长
晃眼间，就都长大了

日子虽然数着过
一不留神，很多日子就嗖嗖地
过去了
然后才长叹一声“好快呀”
于是
李家也在后来的“好快呀”中
于拆迁前，搬走了



封 家


封家婆婆像尊佛
胖胖的脸笑眯眯的眼
整日里买菜、煮饭、做清洁
还带孙儿孙女
佛心，很是满足

儿子媳妇都是海军军官转业
现担任水运公司总工
孙儿海东
孙女海军
一屋子仿佛洋溢着海的咸味

封家住在走廊的那头
与曾家隔壁
两间对开的大房间
体现着异于我们的身份和地位
但却没有曾家的神秘

孙儿海东顽皮
经常被婆婆打得狼哭狗叫
孙女海军长得亭亭玉立
一袭的少女萌动
撩人眼帘

忽然有一天
我从长辈的嘴里得知
封家婆婆要走了
封总及妻怎么也留不住
原来封婆婆是封家的保姆

佛要走了
牵走佛的竟然是一个
穿戴脏兮兮的老头
据说是她老家的男人
又说是封婆婆后来认识的

落叶归根，还是爱的力量
我不得而知
封家婆婆终于走了，默默地
而我们这层楼好久好久
仍流动着佛的气息



杨 家


杨家老大姓李，与我一般大
他随母改嫁入杨家
从小喜武疏文
十几公斤的石锁练得风转
二弘肌像铁坨
若拳头一挥
对方不是脸肿就是牙飞
所以，他在我们这栋楼小有霸气

拳硬却不乱挥
倒是江湖义气十足
为歃血结拜
我俩曾跪地摆酒滴血
可刀刃一接触中指
心就一阵发抖
结果血没滴出酒却喝了
也算一场少年结拜吧

他比我先下乡当知青
听他回来说
他曾用那粗浅的医术
医过老乡救过猪命
于是
老乡们把他推荐上了兽医学校
成为一名猪狗牛鸡的医生
且名声在乡里远扬
吃香喝辣，很是惬意

后来，他退职回城
摆地摊、卖小面
倒运输、开出租
凡能挣钱的都干过
再后来居然又捡了一个女来养
……
最近我俩本有台酒喝
结果因他退休时被扣减退职工龄
而无限搁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