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厦门诗歌的第三个“十年”。
此前,八十年代有过一段以厦门知青为主体的创作群体,红红火火。九十年代初期,情势陡然急转,剩余六七位本土诗人,艰难留守,相当落寂。幸好,有特区改革开放大潮,吸引涌入大量“异乡人”,同时带来众多写作者与诗人加盟,厦门诗歌才有了转机。
一切都在悄悄中孕育。不能忘记“第六晚诗歌沙龙”(重新睁开的复苏眸子)、“中国诗人网”(速成的模范诗写班),以及“頂点诗歌论坛”(日均帖300个)等的聚集与牵动,使得 厦门诗歌的气候、土壤、氛围,开始了新的格局。
毫无疑问,2003年是个重要“分水岭”——
2003年,“厦门青年诗歌沙龙”第一次打出自己的“名号”,拥有了自己的纸刊《厦门诗歌报》。
2003年底,首届福建青年诗人交流会在厦门召开,“厦门青年诗人群”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2006年,《厦门青年诗人诗选》入选基本阵容57位,正步走出自己的方阵。
2007年《厦门文学》推出“厦门诗群”近二百首诗作,提示了更多的潜质。
2005年创办的《陆诗歌》论坛,两年后推出同名纸媒诗刊,每期长达200多页,先后四期做专题性“扩招”——福建、台湾诗歌版图,早早超出了厦门地域。
《陆》诗歌创刊号曾宣称:我们无意拉扯任何一面虎皮来自以为旗帜,无意凑热闹的观光者的兴致,而是给这个物质化的现实,留下一个诗人当下的线索和一点个人坚持的信仰。”这其实注脚了厦门诗歌的一个重要特点:悄悄地、不事声张、自由而松散地写作、交流、生活;没有什么登高一呼的领袖性人物(如漳州诗群的陈道辉),也没有用全身心焚烧自己与诗歌的“烈女”(如北漂的安琪);更没有“事件”炒作、“运动”引爆,顺其自然,水到渠成是他们一个标示。
如同2007年以来,他们平静而参差地推出个人作品研讨会十二场次(颜非、子梵梅、南方、冰儿、威格、叶来、周丽、华晓春等),默默而扎实地构筑着他们优质的“诗生活”。
在诗歌界,人们喜欢用比较视域的眼光做一番“排行榜”。以笔者有限的感知做一下粗略判断,厦门诗歌无论是以 “副省级”城市或“单列”或“二线”的名分参赛,其整体数量与质量当与全国平均水平“持平”。主要依据是:近十年出现了近百名诗歌作者,出版了四、五十部诗集,有几位诗人进入或正在进入全国性视野。
厦门诗歌的第三个“十年”,如果说,是以舒婷《最后的挽歌》作为谢幕——意味着其时段业已结束,那么,接下来是颜非们与子梵梅们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二
70后出生的颜非外表腼腆、羞赧,吐露内心世界柔弱、宽怀的一面,但并不表明他就放弃与世界“古老敌意”的方式,这种方式竟是天性般退回到往昔、童年、记忆与伤疤之中。他所经营的一切“老旧”题材,都可以隐约寻译到其生长原点、血缘与基因,使得创伤性缅怀,植入一种厚重的历史感,并兼具现代“回味”。 温厚怜悯的情怀,匹配很强的叙述能力。
小说的基本元素在分行处理中完全溶解,或者说,在有限的分行排列中,他把小说元素进行精致的最大化。代表作《鱼,玄机》(获本省百花文艺奖),完全可与翟永明《鱼玄机赋》相提并论。其最大成功,是对历史、现实、时空的巧妙切换,达到游刃有余的地步;以男性少有的细腻阴柔克服了干硬泥实的通病,显示了四通八达的艺术“勾搭”能力。
笔者特别看好子梵梅《一个人的草木诗经》,是将100种草木做成图文并茂(摄像、题记、注释、诗本)的跨文体,应该说是厦门、福建省诗歌近十年来的重要收获。她的灵思奇想,织就人生比附与人格“比德”的百锦图,在在把郭老的《百花齐放》远远甩在后面。笔者就此比较写出万字论文参加海峡两岸诗歌交流(《扬子江评论》2014.1)。
近年,子梵梅从过往繁复的隐秘中走了出来,试行一条更接近人与事物本体交互共存的疏朗和通透之路。她的创造力驱动她反复试验着各种“歪门左道”,持续着胸有成足的自信。她的内心挣扎、游移、恍惚、诘驳,又加剧她刻薄的眼力与追求,在独立特行中不时剑走偏锋。子梵梅的潜能、变化,发展难以预估。
有着辣妹血统的冰儿,“一反常态”于人际交往中出奇地沉默寡言,但这一脾性转移到诗歌写作上立马变成超速瀑布。得益于网上“黄埔军校”的培训,冰儿的疯长成为一个奇迹(7个月间得短诗321首,长诗、组诗13首,评论文章14篇)。
以生命情感作为诗歌祭坛,挥霍淋漓。裙裾拖曳的句子何止“冰上七步”,简直是九龙戏火的舞蹈。迷醉、燃烧、沉溺中晕旋。冰儿的暴突力,是“强刺激的迷幻药和芬芳的鸦片”,也是孔雀的尖叫,渴望和惊悸。等到一段积蓄之后,相信她还会迎来第二个“井喷”期。
从浙江迁居厦门的伤水,写作上拥有一种阔达的精神背景支撑,在存在与抵抗的维度上,不断做智性游弋。伤水对水、对海似乎有一种唇齿相依的亲和,不过表达方式用的是斧钺与刀削。不管是“盗冰”、“运海”,抑或“逡驰”、“埋葬”,大有一股决绝、断裂,甚或极端“戾气”。他的加盟,为厦门诗歌较为稀缺的精神质素,带来了期待。
银兰,则代表了厦门80后的新生力量,在2007年度《诗选刊》评选中,名列前茅,她用忧郁养活一群灰色的文字,用这些文字书写青春的梦幻与病痛,写得豁达洒脱,时有触目惊心之举。另一位没有入选的同是80后的张漫青,可惜“改了行”,要不在诗歌之路定能长驱直入。原因是她的小说刚刚出手,便有了水起风声的势头。
张小云和威格同属后现代消解性写作,小云通常在汉字符号的常规体操中,意外地抖出自选动作,让人恍然了悟现存规约的弊端,旨在冲击传统中庸思维习惯。威格一方面从流行的实用文体中,撬动那些连排的朽木,探触背后的黑暗,另一方面,用童话、寓言,“壁虎般的冷笑”,反讽了“庞然大物”,有一种坚硬的毒。
还要特别提及的是,周莉的《女神复仇》,写得淋漓尽致,形式上介于诗与散文诗之间,一如她的副题“在深蓝与魔鬼之间,是我”。建议周莉在“象与不象”“似与不似”的夹缝中,继续走出自己的诗歌美学。
此外,陈功对现象的思辨,和由思辨导入的诗思尖刻,凝练而不乏穿透;同一写作维度的曾弗,持续开凿他的深度意象,冷峻而略带孤绝;对日常细小事物的抚摩,是南方的当家里手,体现了女性特有的灵性感触与别致;叶来对生活的直接干预,集中于系列性的“县后路”素描,颇具“行吟戏拟”的况味;江浩的乡土深情,全部献给了“土楼”的长篇咏叹,他的风格与他的名字是如此的对称……这一切,都充分展示了厦门诗歌各具特色的路况。
三
打破论资排辈的惯例,突出“第三个十年”的成果与人选,是本卷的编辑方针。因为衡量一个地区的文学成就不是面面俱到的“平均数”,而是推举最具标志性的文本。故而将这样的遴选标准落实在“第一方阵”里,想必会获较大认可。尤其对于诗歌来讲,翻洗窠臼、创新求变是它永恒动力,也因此成了本卷审美接受最重要的尺度之一。
诗歌的审美接受是所有文学品类最具争岐的,可能有些读者未必完全同意我们的“偏斜”。但既然组委会信赖我们的担当与眼光,我们就按既定方针一路编选下来。当读者惯性的胃口不适应个别怪异的食材而拒斥,能不能隐忍一下,在慢慢的消化中找到可能的滋味?
本卷编选相对严苛,在几百份征集中选入近80名作者。当然,个别作者的作品不尽人意,但考虑到他们对诗歌的持久热情与坚持不懈,依然在面上做了点“照顾”。
随着编选结束,厦门诗歌的第四个“十年”开始了。祝愿熟悉的或不熟悉的诗友们,在有限的时光里,写出更具耐磨的文本;祝愿厦门诗歌艺苑,结出更多的奇葩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