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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一容:立木
    • 作者:了一容 更新时间:2016-02-14 03:00:48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549


    田里的庄稼都收完了,已打碾进仓。这时干大开始活跃起来了,这是他最得意的时候。
    干大,不是现在城里女孩子认的那种明着是干爹,实际上是情人的有钱老头儿。据说城里那些名利场的女人,全是她们的干爹给捧红的。所以,在城里没有干爹的女孩子就分外寂寞。
    干大是一个普通的百姓。据说干大和干妈生孩子,生一个活不长,生一个活不长,一般多则能活三五年,少则一两年或者几个月就一命呜呼了。干大夫妇俩的心情便有些懊恼和沮丧,后来找我大给他们刚刚生的奴海在脖子里拴了一个红布项圈,认作了干儿子——这是我们这里的一种风俗——兴许是巧合,奴海竟活下来了。
    奴海长得英俊且讨人喜欢,可是再大一些的时候,竟慢慢变丑了:鹅蛋的脑袋,青蛙的嘴巴,而且常向邻居家门窗上偷着丢石头。七岁八岁,惹人不爱,男娃娃多是这样,一到这个年龄段就开始讨人嫌。
    干大虽说是个农民,但在农民当中他却是有一技之长的那种,可说是远近闻名的大木匠,方圆谁家打个柜子或者盖栋新房什么的都必然要请到他。
    被人请来请去的干大,就略微有些孤傲,有点清高。天凉了,干大喜欢披着套有一件外罩的棉袄,戴着茶色的石头眼镜背着手神气十足地从人们的面前走过去。于是这个叫沙沟的村里的人就频频地向干大颔首问好。有些妇女看见干大过来竟掩饰不住内心的羞怯和莫名的欢快,轻轻地向他弯腰鞠躬。那一阵,干大就跟从母鸡身上刚刚跳下的一头公鸡,一面夸张地踱着步,一面似是而非地瞧着迎面走来的妇女。
    在沙沟这个小村,在木匠这个领域,干大绝对称得上是老大,王者。干大知道,在这个季节,他就像一名刚接通电的村子里的电工那么重要和吃香。刚通电的村子,一旦谁家电路坏了就急需维修,于是电工就倍受抬举,除了应给的工钱之外,家里好的吃好的喝都得给端上来。听说乡下的孤儿寡母,家里停电了,对于电工的敬畏和小心巴结是显而易见的,就跟病人见了医生那般可怜巴巴的。所以,常有乡下妇女因几度电费就被电工睡了的。
    木工方面的技术和学问,以及渴望在沙沟人面前能够大显身手等等,这一切刺激着干大的虚荣心,并极大地助长了他的自尊和自豪感。
    当然,在盖房的事情上,人们对干大的依赖、信任和指望是不言而喻的,就像想要个孩子的大龄女子对于男人的依赖和指望是一样的。拿沙沟人的话说,就是:没有他就弄不成成个事情!
    在这个季节里,天上往往是不会再落雨了,这是在即将进入冬天有雪未雪之际。这时,农人们都比较清闲,一些人开始请木匠在家里做起木活,比如做个大立柜、五斗橱、炕桌什么的,抑或开始要盖新房。这里房屋的结构,一律都是安架房。安架房便于防风沙和夏季的雷雨,可谓冬暖夏凉。这种房子中间有个房脊,房脊的前后都瓦有烧制的石瓦,室内套了个巨大的木梁来支撑房顶上的檩条和椽子。这样的房屋基本上都结实耐用。
    在村子里,立木是盖房子程序中一项非常热闹和极其重要的环节。这个环节是激动人心的,突出表现了热闹、红火和喜气。立木也可以简称为上大梁,因为木一立,梁一上,就等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这时,房子也即将大功告成,随之就捂顶,上房泥了。瓦瓦则是房泥干了之后的事情了,相对于立木而言就算是其次了。
    立木确乎是我们这里盖房子时最引人注目的事情之一。在这一天里,人们都会去凑热闹,抑或参观,或者给帮忙将那沉重的木梁吆喝着抬吊到墙脊上去。所以,这一天必须选一个好日子,星期四的“盼社拜”,或者星期五的“主麻日”都是可以的,都是沙沟人公认的好日子。星期四、星期五立木、娶亲等等均都很吉利。立木的这一天,对主人家而言是大喜事,对木匠来说很有成就感。主人家在立木时要在房梁的檩条上挂一条或者两条被面,但是这里不能叫挂被面,而叫做挂红。这个可以根据主人家的经济状况而定,好一些的家境可多挂一两条,一般的家庭最少也应该挂一条红。说白了就是图个喜庆、顺当。另外,在木立起后,要给所有来的人——无论是看热闹的,还是给实心帮忙的人——撒花生、洋糖与核桃哩,即由主人家,或者主人家选个人把提前准备的洋糖、核桃等干果用一个大洋盘子端上,立在高处撒向院子里的人群,表示对大家以诚挚的感谢。
    这时,无论大人,还是孩子就会一涌而上开始哄抢地上的洋糖、花生和核桃,大家最喜欢最高兴自己能够抢到核桃了。据说在这种喜事上抢到的核桃,不生养的妇女吃了,就可以生儿育女,不生男孩子的女人吃了可以生男孩子。立木的时候,人越多抢核桃抢得越欢,就越有意思,对于匠人和主人家就越是喜气,就越是吉利和好。即便是踩了人,或是把某个人碰得跌倒在地上,大家依旧极其开心,也不生气。因而对于抢到东西的人,那快活与高兴是不用说的,同时这也能体现我们古老的沙沟村落里立木时那喜悦祥和的氛围。
    一大清早,喜鹊就开始在沙沟那棵最高大的柳树树冠的顶端吱吱喳喳地叫个不休,像是在给村里的人报喜说:“尔萨子家在立木、尔萨子家在立木,快去看、快去看!”早上的喜鹊叫,晚上的蜘蛛跑,分别是早见喜、晚见愁的意思,即各自预示着喜事和忧愁。清早里喜鹊声声,无论如何也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啊!
    雾气腾腾的,半透明半模糊的朦朦胧胧的沙沟村落,就像是一幅古老的油画。
    干大在尔萨子家和泥砌墙、刮椽、刮檩子,改板做大梁等等都已经干了好多天了。干大在这一段时间,几乎家里的任何事都不闻不问,他把家里大大小小的活计都撇给了干妈和娃娃们,只一心在尔萨子家当木匠,给人家盖房子。
    今天终于到了尔萨子家立木的日子了。
    尔萨子要在这个隆冬的季节里完婚。尔萨子亲生母亲病故的时候,尔萨子只有十岁。后来尔萨子家又进来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名字叫镜儿。镜儿这个女人非常能干,真是持家有方,不仅在这个冬季里盖起房子,而且还给尔萨子看下了一房媳妇,准备房成之后完婚。两个娃娃也已经叫到一起互相看了,都挺满意。但是女方家提出要尔萨子家盖成了新房,再让他们结婚。于是,尔萨子后娘就发动他们爷俩跌死绊活地购买椽棒、檩条,开始请了干大盖起房子。
    干大是尔萨子的后娘镜儿请到的,原本是有好几家都在请干大去打柜子、盖房子的。可是干大谢绝了别人,却应下了尔萨子家的活儿。尔萨子的后妈镜儿长得的确很好看,她有一样爱好,就是喜欢给人介绍对象,所以男人缘很好。镜儿比尔萨子的父亲小二十六岁。二十六岁是个什么概念?就是说,尔萨子的父亲完全可以生下镜儿这么一个女儿来。镜儿还有一个嗜好,就是见了男人总是会神秘兮兮地问人家:
    “你今早换水了没有啊?”
    习惯上是,村子里谁和女人晚上睡了,早晨起来要按程序沐浴一下的。镜儿直截了当地问话,往往使许多男人的脸就不由自主地红了,心开始扑扑地跳。有一次她也问干大,干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沙哑着声说:“洗了两遍!”
    “老死狗啊!”镜儿压得低低地笑着说。
    干大就莫名开心地干起活来。
    因我和奴海近乎同岁,所以干妈有洋糖什么的给奴海的时节总会分给我一两颗。这主要是出于对我父亲的感激之情。一般情况下,尤其人丁不兴旺的人家,轻易不会给别人家的孩子拴红项圈的,担心对自家的孩子不利,而深有忌讳。
    小时候,每当干大昂首挺胸从别人面前走过时,许多小朋友就在他的后面鄙夷地吐痰,诅咒这个经常“破坏树木”的人。
    干大无论走谁家盖房做木活的时候,他前脚刚走,我和奴海就偷偷地跟去了。在尔萨子家盖房子的这段时间,我们常去看干大怎么改木板,怎么推推刨子,怎么做房梁的。
    干大改板的时候,一个人拉上一会锯子,面上的表情就显得枯燥乏味,于是就要找个人一面帮他稳锯子,一面和人家聊天。他用墨斗在木头上打了线,然后把木头固定在木架的旁边,调好锯子就开始开始改板。
    干大一开始是叫尔萨子来帮他扶锯的,他拉过来,尔萨子拉过去。但是干大总是会埋怨尔萨子盯不住线,说他:“笨松,连个线都盯不住,还是让你姨娘来替你吧!”
    沙沟人把后娘都叫姨娘,这样称呼被叫的人不觉得虚情假意,叫的人自己也不觉得尴尬。
    尔萨子就规规矩矩地跑去对他后娘说:“姨娘,人家张木匠骂我笨,叫你扶锯来呢!”
    “你跟你大一样,真够笨的,干一把活儿还要叫老娘来替换你!”说着就从屋里出来,轻轻地挽起的确良衣衫的袖口,一边和干大说了几句丢笑的话,一边走过去坐在一堆推刨木屑和刨花子上面扶端了锯子。
    “你别用劲儿,盯着那根墨斗打的线,轻轻地扶住锯子让它压着那根线就行了!”干大对那女人纠正说。
    “知道了!”镜儿好像有些慌乱,一边应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锯,生怕手一抖使锯子和那条线阴差阳错或失之交臂。但是由于惯性,由于一种陌生的领域劳作时的莫名其妙的兴奋,使女人还是忍不住会在完成推拉这一动作的时候总要使出一点点力气来,以期渴望巧妙地迎合干大。
    锯子便吱呜吱呜呻吟鸣叫起来,一来一往、一迎一送,来回推动着。锯末就像天然的细面粉或雪末子一样哗哗地散落流淌下来,堆到木头的根底下。一会儿就堆成了一堆,非常诗意,那声音真如催人入眠的歌谣一般。
    我和奴海久久地审视着干大他们,看着那飘舞的雪花一样的锯末,突然我莫名其妙地觉得当一个木匠多么好呀!
    这一切似乎让干大感到从未有过的舒坦、松活,每一个回合都令人感到如鱼得水和那么的得心应手。
    “吱呜吱呜吱呜!”
    锯子在木板的深处酣畅淋漓且动人心弦地继续呻吟着,就像是古老村落里濒临失传的风诗民谣曲。
    他们无言地拉了一会儿,女人的两颊就渗出一层麦芒般细微的汗粒儿,使得她的脸就像涂了一丝胭脂那般好看。
    “你出汗了,歇一会儿吧!”干大劝阻那个年轻的女人说,但是手却不想停下来。
    “如果你能成的话,我不乏!”女人略顿一下又问干大,“你乏吗?”
    “我也不乏,就看你怎么样?嗯,那就再做(zu)一会儿吧,”干大说,“好了,也快好了!”
    村子里的人把干活劳动都叫做(zu)活,或者叫:做(zu)活计。
    做任何活计,贵在用心地配合,贵在磨合时的相互理解和无言的意会。渐渐的,他们两个人就由先前的磕磕绊绊和东拉西扯到微微顺畅,最后当然是变得十分的融洽与和谐,乃至于游刃有余和终而达到的现在人们常说的最高境界了。
    一切都是这样的,无论多么陌生,只要用心,配合着、配合着就亲和起来了。
    锯末像白茫茫的雪花一样,在他们两人的世界里继续飘啊飘地飞舞着。
    远处,村子的南缘谁家的驴好像是给没有添草吧,“吱昂昂”传来振聋发聩的叫声,有别家的草驴听见了,也吼起来。驴们开始此起彼伏,在村子里上呼下应。
    尔萨子的大,这个牙茬骨干瘪的老男人和尔萨子二人,一个坐在小板凳上,另一个坐在院落里的那个红石头上出神地瞅着锯子下面飞出的锯末。他们知道,干大一高兴,就可以给他们少好多的工钱。
    在尔萨子父子的眼里,正给他们盖房子的干大,无疑就像是鲁班在世,当然不能有丝毫的怠慢。
    咔嚓一声响,被改的木板终于从固定的木桩的木料上如其所愿地改落下来,宽窄薄厚都按照先前设计和画好的线出的料。干大和尔萨子年轻的后妈镜儿两个人不约而同仿佛如释重负般地长叹了一口气。他们似乎感到快活、充实,满足和喜悦,脸上流淌着难以言说的微笑。

    立木的那天,我和奴海走进尔萨子家时,看见干大刚刚把做好的木梁上的两只巨大的耳朵给套了进去。
    马上就要立木了!
    好多人都赶到尔萨子家来,有给实心帮忙上大梁的,有来是看热闹的,最主要的是想看看干大怎么跑大梁的。沙沟村子里的人认为:跑大梁是天下一流的好木匠的拿手绝活,就是大梁上到房脊上之后,木匠就要像如履平地般从被称作大梁的檩条上身轻如燕地跑一个来回,跑过去把红自己解下来。如果木匠没有把握且成竹在胸,一般是不敢跑大梁的。倘若不跑的话,对于那时的匠人而言,就会是一件十分丢脸的事情吧。
    这时候,尔萨子从村小学的马老师那里取回了大梁上贴的红纸写的字,递给了干大。干大喊着向尔萨子的后娘要浆糊。
    尔萨子的后娘镜儿就在铁勺里抓了一把黑面粉,倒进去一股水,放在灶火上拿筷子搅了搅,一会就打好了浆子,小跑端到干大的跟前。干大感叹不已地说:“这个女人干啥都这么麻利啊!”好像是感慨尔萨子父子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福气!
    干大在红纸上抹上浆子,一边辨认着,一边把那些用墨汁写有字的红纸贴到该贴的大梁和檩条的位置上。尽管干大不识字,但是这件事情他已经干了无数次了,不会有差池的。
    接下来,穿着一件白布衫子的干大顺着木梯爬到墙脊上,他指挥下面来帮忙的一大群人,用木板、杠子和皮绳等等,启动了古老的杠杆动力学的原理,把大梁抬上去稳稳当当地安放到墙脊上,然后又抬吊上去挂着两条红绸被面的檩条。当一切安置妥当之后,干大像骑马一样骑在檩条上虔诚地举起双手接了一个短杜瓦。
    院子里的人也都跟着干大举起双手,我和追逐打闹着的奴海也赶紧停下脚步,跟着院子里的人端起小手。我不知道干大在檩条上端起双手在祈祷什么,也不知院子里的人在祈祷什么。我的目光在所有的人的脸孔上一一扫过,我看到了严肃、喜悦,还有一些人脸上那说不清的感伤。后来我想,干大可能是在感激什么,让安全的把木立起来,房脊不要倒塌,大梁和檩条不要掉下来,也不要出现什么事故吧!据说,曾有人立木的时候,有檩条砸伤过人,也有从梁上掉下来摔死人的。而别人也可能是在祷告:为这家人高兴吧,或者我们家何时也能盖新房啊?
    尔萨子家的木就这样顺顺当当地立起来了。
    这时候,满院子立着老老少少的男女。
    人们在下面仰望着骑在檩条上穿着白布衬衫的干大。
    这时候,有一个年长的老汉对干大仿佛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
    “你不跑一下大梁吗?”
    干大停顿一下,说:“老了,咋能和过去那两年比呢!”接着又添上说,“不行了,檩条滑得很嘛!”
    后来,我一直就在想,干大那天的话听上去似乎曾经一定是跑过大梁的。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干大从大梁上身手敏捷地跑过去的身影。
    很遗憾!
    那天,干大是骑着檩条过去解下了红。
    接下来,就是抢核桃了。尔萨子他后娘,这个年轻的女人,在立木的这天似乎变得更加好看了,她穿着水红衫子,在人群中起伏着。她端着一大铁洋盘核桃、枣子、洋糖和花生缓缓登上用来和泥的那个土堆上。她高高在上地立着。她上去的时候就跟着一群小孩子。她分别先给这些孩子抓了几把洋糖花生塞进他们的怀里,然后居高临下地一把一把将大洋盘里的核桃等等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天女散花般地撒了下去。
    人们哇哇地大叫着,水流一样涌在一起,你推我搡,一时弄得尘土飞扬。有时候,一大群人忽闪一下涌过去,就跟水浪的感觉一样的。一个哄抢的小高潮刚刚过去,不知道是谁,出的劲儿太大了,竟然放了一个很响的屁。惊得那些在身后面稍稍显得有些矜持的妇女孩子们一阵拍手大笑和情不自禁地羞臊。
    抢到核桃的人,都悄悄地藏了起来,继续窥测着动向。有些人确实是进入了状态,见地上已经无东西可抢,就开始抢别人已经抢到手里的核桃。幸亏人家眼尖手快,早有防备才使之扑了个空,差点跌了一跤。
    “小心你的牙茬骨!”一个老汉严肃地说。
    人群再次忍俊不禁。
    通常,人们总认为抢东西是最卑鄙下流的行为,但是在沙沟,在这个民风淳朴的场合却被赋予了大家以权利,成为一种被允许的喜庆风俗,不仅吉利、热闹,且落得皆大欢喜。
    干大从房脊上踩着梯子下来,对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核桃的小伙子轻声说:“回去让你媳妇吃上,给你养个肥头大耳的儿子吧!”
    “听着就像是让我媳妇养个猪八戒!”那小伙子调侃说。
    尔萨子的后娘立时把眼睛眨巴一下,且对干大意味深长地挤了个眼。
    现在想起来,那挤眉弄眼的情形依然在目,真是意味深长,耐人咀嚼和值得吟哦啊!
    一部分人抢了东西,欢天喜地地走了,还有一部分人走到大梁下参观欣赏木匠的手艺。大家看到大梁上左右二面的那一对耳朵,那个花子真是精雕细刻,非常出彩,从整体上看,一左一右的这两只耳朵合在一起,就恰是一只美丽的大蝴蝶,蝴蝶是益虫,象征的也是吉利和美好的生活,以及人与自然的和谐,天人合一的境界等等。蝴蝶翅膀的再往后面一些,各自爬着两只兔子,都是益虫,都是那么的玲珑逼真,活活的艺术品呐!人们更加地赞叹木匠的手艺非同凡响。
    整个偌大的院落里,似乎耍的就是干大和尔萨子的后娘镜儿两个人的把戏。
    接下来,大家就看到了那些写在红纸上的字,大梁上贴的是:白虎架金梁;挂柱上贴的是:青龙扶玉柱;中梁上是非常巨大的“鲁班建造”几个字!在炕那边的檩条背上则贴着:身卧福地!
    特别是“鲁班建造”那几个字,让人觉得木匠的神圣,以及那种技艺传承之脉搏的源远流长和绵延不息。人们的眼神里流露出无限的希望,一片肃然起敬的色彩。
    大家在大梁下面嘀嘀咕咕地议论着。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捂顶。捂顶的时候有房巴(就是用芦苇串起来的席子)的可以拿房巴捂,房巴一般要到远处去买,以前条件不允许时,村子就用木头棒破开劈成细木棍来代替房巴,再苫上麦草,然后上泥。尔萨子家用的是芦苇杆子捂的顶。顶一捂,泥一上,过几天就要瓦瓦了!
    这一切就像是一个高潮过去,在期待着下一个小高潮的来临。
    后来,据说干大走的时候,尔萨子大躲开了,尔萨子后娘和尔萨子两个打发走的干大,工钱少给了一半。
    干大问:“咋这么少?”
    “能行了,能行了,你看这天干的,明年还说不上是个啥年成呢!”那个女人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就是啊,这个冬日真的很干燥。”可干大又话锋一转,接上说,“可我还要养活我的妇人娃娃哩!”
    “再没有(钱)了!”镜儿说。我不禁想起这女人拉锯的样子。
    对一个女人,干大还能说什么呢,他自己倒觉得尴尬起来。
    我和奴海跟在干大的身后,听见干大一边从尔萨子家的大门里往出走,一边自言自语了一句什么,我们没有听清。
    走了一截,干大仿佛是若有所思地回想着什么,又像是想确定昨天晚上看没看见那个丑陋和面目狰狞的黑蜘蛛。而早上再也没有听见喜鹊的鸣叫声,这一点是毫无含糊的,因为我们所有的人都没有听见。但是,后来每有人说起给尔萨子家盖房的事情,干大总是说一句:“那时候的事情,我已经都忘了!”
    再后来,就有人传说干大这个大名鼎鼎的木匠竟然是个宵小之辈,经常一边给人家盖房,一边睡人家的老婆!
    那天,我记得干大急急忙忙地逃也似的从尔萨子家出来,鞋跟也掉了,他一边提鞋跟,一边苦笑着说了一句什么话,是什么话呢?后来我依据他的口型猜测可能是:“怎么这么个女人!”
    当时,干大看见沙沟的山梁畔上拉了一层烟雾,看样子是今明要下一场雪了。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赫赫有名的大木匠会如此的狼狈!
    恍惚中,只那吱呜吱呜的锯声,还犹在耳边淡淡地回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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