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孟伟:轩亭口怀思
- 作者:梁孟伟 更新时间:2016-01-18 04:00:16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大 中 小】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147次
绍兴古轩亭口的秋瑾纪念碑,碑座周长三米,碑身高约七米。白云蓝天掩映着斑驳陆离,车水马龙围绕着沧桑孤寂。
碑东一尊汉白玉雕像,只见秋瑾昂首挺胸,傲然屹立,身后照壁上镌刻着孙中山“巾帼英雄”四字的手迹。碑西牌坊的廊柱上分别题着一副对联:“冷雨流去侠女血,春风唤回英雄魂”。
一
从秋瑾就义的轩亭口到故居和畅堂,由北往南走过两个街口,大约两里路程。
和畅堂坐北朝南,背依塔山,原系明代大学士朱赓故宅之一部分。清光绪年间,秋瑾祖父秋嘉禾宦闽返乡后典居此屋,秋瑾在此学文习武,居住有年。后留学归国后主持绍兴大通学堂时,故居成为她联络会党反清革命的主要场所。
故居共分五进,坐北朝南,依山而建,规模不大而气宇轩昂,结构不繁而见气韵流动。建堂之初的主人公当然希望世代“惠风和畅”,但二十世纪初这里飘洒进太多的“秋风秋雨”。
步入第一进门厅,只见门楣上方挂着何香凝手书的“秋瑾故居”匾额,屏门有联:“悲哉秋之为气,惨矣瑾其可怀。”
步入横槛,眼前是个四方小天井,蔷薇花开满了秋瑾书房外的屋檐,仿佛一只随意编织的花环;蓝色的窗框衬着粉红色娇艳的花朵,微舞轻飏中好像在频频颔首致意。
第二进正屋东边的小楼下,就是秋瑾的卧室。一顶垂着蓝印花布的蚊帐,一床叠着薄衾的雕花木床,一张褪了漆色的梨花书桌,书桌上摆放着秋瑾当年使用的文房四宝和她牺牲前几天的遗墨,以及刻有“鉴湖雌侠”、“秋闺瑾印”的象牙印章。据说室内用具及陈设都按秋瑾生前原物布置。室内挂有一张秋瑾男装小照,照片中的秋瑾端庄秀丽的脸庞,凝重刚毅的神色,确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
卧室的空气氤氲着温馨和超迈,卧室的家具散发出历史的幽光。床上那薄薄的锦衾能否抵挡得住秋风秋雨的寒冷?床前空空的桌椅是否把迟迟未归的主人期盼?秋瑾在卧室墙内设置了一个小小的暗室,用来藏匿手枪等短小的武器以及文件。她被捕后,清兵多次搜查,也没有发现这个秘密。
卧室旁是秋家的餐室,秋瑾被捕前一天是在家里吃的中饭。饭后她雇了一只乌篷船沿着护城河,又回到大通学堂,义无反顾地走上革命的祭坛。
房子大多辟为秋瑾事迹陈列室。陈列室有两样东西特别吸引我们的目光:一件是秋瑾就义时留下的血衣,原来洁白的颜色已经灰白,原来鲜红的血迹已经浅黑。一张是秋瑾的照片,她头梳日式发髻,身穿和服,手握倭刀,那蓬勃飞扬的英武豪情,扼制不住的生命张力,特立独行的超拔之气,简直就是一位中国式的自由女神。
秋瑾兄妹四人,秋瑾稍大即入家塾,念的是《三字经》、《百家姓》、《神童诗》等,但她爱读的却是诗词、明清小说和笔记传奇。家人看到秋瑾小小年纪,抱着杜甫、辛弃疾、李清照的诗词吟读不舍,非常惊喜。
秋瑾的少年梦中,一直想与男孩一比高下,能文能武。所以除了饱读诗书,她每天五更起就在天井后院,或爬上屋后塔山,练自己独创的拳法和剑法,后来又拜她的四舅为师。
第五进房子后面是一座后花园,这里曾是秋瑾读书击剑的地方。六角亭内,桂花树下,仿佛还飘舞着缤纷的剑影,回响着诗词的低吟。桂树婆娑,花木葳蕤,迷离浓重得好像那段苍茫的历史;风雨如晦,于无声处,寂静凄清得仿佛传来惊雷般的脚步。
再次回望故居那扇黑漆大门,不由得想起吴冠中的一幅画,“我用水墨作了幅《秋瑾故居》:厚厚的墙,乌黑宽大的门紧闭在画面中央,近乎顶天立地,门上方印着小块红色标志,营造了灵堂气氛。墙外电线上,栖息着几只凭吊的燕子。我写了画外话:忠魂何处,故居似黑漆棺材,燕语生生明如剪。今移植成油画,屋顶收缩较原先窄而略曲,黑门锤炼更坚挺,由铁而钢,更强调黑、白、灰之间的对照,拓宽了空间,去掉了‘秋瑾故居’的文字标志,画面更偏抽象,悲剧意境伸向深远。”
不会吟诗作画,就把此文扎成一朵小小的白花,奉献于黑漆台门的和畅堂前。
二
“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其实秋瑾有侠骨,更有柔情。
1935年谭日峰所著《湘乡史地常识》记载了这一往事:“秋瑾这次从日本回国,向王黻臣家索取二千金,办大通学校。曾一度回神冲故里,和家人诀别,声明脱离骨肉关系。当时乡里亲友,莫不骇怪,认为疯癫,而加以唾骂,实则女士服侍翁姑、对待丈夫、儿女,感情极好。自立志革命后,恐株连家庭,故有脱离家庭之举,乃借以掩人耳目。这样一位智仁兼备的女子,历史上能找出几个呢?”
1906年底,正当秋瑾与陈伯平等人在上海秘密筹划响应萍浏醴起义之际,母亲病逝的噩耗传来,秋瑾悲痛万分,返绍奔丧。在国事、家事的交集之中,在白花、哀乐的灵堂之上,她泪飞如雨,痛哭流涕,挥笔写下了一副哀切而又悲昂的挽联:“树欲宁而风不静,子欲养而亲不待,奉母百年岂足?哀哉数朝卧病,何意撒手竟长逝?只享春秋六二;爱我国矣志未酬,育我身矣恩未报,愧儿七尺微躯,幸也他日流芳,应是慈容无再见,难寻瑶岛三千。”
秋瑾有小爱,更有大爱:推翻封建王朝,建立中华民国,让人民过上幸福生活。
1907年初,秋瑾回到绍兴主持大通学堂,并联络浙江各地会党,组建了光复军。她与徐锡麟等分头准备皖浙二省联动起义。后来因徐锡麟安庆起事失败,皖浙联动事泄。
1907年7月7日,浙江巡抚张曾敫得知徐锡麟刺杀邓恩铭消息后,下令绍兴知府贵福逮捕秋瑾。10日,秋瑾已知安庆起义失败消息,忧泣内室。并知清兵将到,指挥大家掩藏枪弹,焚毁名册,疏散学生,然后坐等清兵的来临。
7月13日下午4点,由于贵福催逼威胁,山阴县令李钟岳会同抚标兵管带率兵前往,破校门而入。秋瑾端坐室内,桌上放着两支手枪,但她没有抵抗。贵福提审时秋谨百问不答,只说贵福也常到大通,还送过对联。贵福不敢再问,将她交李钟岳审讯。
14日午后,李钟岳在花厅审讯,为秋瑾设座。两人娓娓而谈,秋瑾缕缕陈述。钟岳授笔让录供词,秋瑾提笔写成“秋风秋雨愁煞人”七字,这是秋瑾引用清代诗人陶澹如的诗句,全诗为“篱前黄菊未开花,寂寞清樽冷怀抱。秋风秋雨愁煞人,寒宵独坐心如捣”。
当晚贵福向张曾敫报告,张下手谕,就地正法。
15日凌晨二时,贵福向李钟岳下令,并派心腹监督执行。三点,钟岳将秋瑾提出,告曰:“我本欲救你一命,但上峰必欲杀你,我已无能为力。我位卑言轻,杀你非我本意,你明白否?”言时,泪随声堕,旁立吏役,亦相顾恻然。秋瑾答:“公祖盛情,我深感戴,今生已矣,愿图报于来世,今日我惟求三件事:一,我系一女子,死后万勿剥我衣服;二,请为备棺木一口;三,我欲写家信一封。”钟岳一一应允。秋瑾遂不再言语,从容步行,赴轩亭口。当时的报纸有这样的描写:“女士身穿白色汗衫,外穿原色生纱衫裤,脚穿皮鞋,钉有铁镣,两手反缚。由山阴县署至轩亭口,一路有兵防护。临刑时女士不发一语。”7月15日早4点就义,没过多久,东方就现出了晨曦。
秋瑾就义前曾要求看看前来送行的亲朋,当她在回眸一望时,不知有没有想起自己两个可爱的儿女:秋瑾赴日时,一个7岁,一个3岁!秋瑾牺牲时,一个10岁,一个7岁。
其实,秋瑾7月10日得知起义失败消息到13日自己被捕,完全有时间转移逃走。但她的选择是:“革命要流血才会成功,如满奴能将我绑赴断头台,革命至少可以提早五年。”秋瑾选择以死殉国,目的是激励后者,唤醒民众。仅4年后,辛亥革命的炮火,就响遍武昌城头。几千年的封建王朝,终于成为历史。
秋瑾之死当年激起的祭挽歌哭、抗议请愿:《祭秋瑾》、《挽秋女》、《吊越女》、《哭侠魂》;《轩亭冤》、《轩亭血》、《轩亭秋》、《碧血碑》……从江南到塞北纷纷扬扬,铺天盖地,何止持续至清廷崩溃的四年时间?
只要是人,都懂得感恩!
三
秋瑾遇难之后,亲人纷纷逃匿,当时无人收尸,秋瑾的遗骨就由绍兴同善局草草成殓,葬于绍兴府城外的卧龙山西北麓。这便是秋瑾的首葬。
秋瑾遇难两个月后的1907年10月,兄长秋誉章秘密雇人将秋瑾的遗体挖出放入棺木,迁往绍兴的严家潭殡舍暂放。不久殡舍主人得知这是“女匪”秋瑾的棺木后,便令秋誉章将其迁走。秋誉章只好将棺木移至附近一荒地,用草扇掩遮。这便是秋瑾的二葬。
1907年春,秋瑾同挚友徐自华同游西湖,两人在岳飞墓前凭吊祭奠,久久不愿离去。秋瑾曾经感言自己死后,若能埋于此地,将终身无憾。这时她预感到可能需要献出自己的生命。
秋瑾死后几个月,刚经丧女之痛的徐自华抱病赴杭,在西湖边上买了一块地,随后又赴绍兴秋瑾家安排迁葬事宜。1908年2月,秋瑾的尸骨落葬于杭州西泠桥西侧,另一名挚友吴芝瑛则在墓碑上写下“鉴湖女侠秋瑾之墓”,实现了她“愿埋骨西泠”的遗言。此为三葬秋瑾。
1908年10月,清廷发出查办徐吴的朝旨,吴、徐二人毫不畏惧。声言“因葬秋获谴,心本无他,死亦何憾”。后清政府虽没有惩办具体人,但强令秋墓迁葬。1908年12月,秋瑾家人被迫将西湖畔的棺木迁回绍兴城外严家潭暂放。第二年秋天,由秋瑾的夫家出面,秋瑾的棺木被远迁到了湖南湘潭昭山,与秋瑾的丈夫王子芳合葬。此为秋瑾的四葬和五葬。辛亥革命成功后的1912年夏,又把秋瑾的墓迁葬长沙岳麓山烈士陵园,后来黄兴、蔡锷等也相继落葬那里,这便是秋瑾的六葬。
但是浙江革命党人没有忘记秋瑾,陈破空亲自找到在南京任临时总统的孙中山,要求将秋瑾归葬西湖原址,徐自华也到处呼吁。后经民国政府批准,又经湘、浙两省商定,迎送秋瑾的遗骨至浙。1913年秋,秋瑾又被重新葬于杭州西湖西泠桥原墓地,人们还修建了风雨亭和秋瑾祠堂。这算是七葬秋瑾。1931年孙中山到杭州,亲赴秋瑾墓致祭,并题写“巾帼英雄”之匾额。
1964年,有些人提出“不能再让死人占据美丽的西湖”,于是就对这些“死人”采取了“革命行动”,把他们的墓迁到西湖的“边陲”——冷清的鸡笼山,秋瑾墓也难逃此劫。这是秋瑾的八葬。但此举引起了极大的社会反响,第二年,有关部门又悄悄把秋瑾墓恢复。一年后爆发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已经故去60年的鉴湖女侠墓被平掉,尸骨被草草处理。
直到上世纪80年代,重建秋瑾墓又被排上了日程。当时唯一的线索,只知道秋瑾的遗骨移葬于鸡笼山山脚下的辛亥革命烈士陵园附近。后来根据线索,文管部门在一株柏树旁挖出了一只陶罐,将遗骨拼接后确认为女性。经有关部门严密鉴定,该遗骨属秋瑾确凿无疑。第十次,秋瑾再次葬在了西湖之畔。
长眠在地下的秋瑾应该不会寂寞,在西湖西南不远处的南天竺,埋葬着秋瑾的革命同志徐锡麟、陶成章、陈伯平、马宗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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