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连平:蓝天一朵白云 (4-6)
- 作者:郑连平 更新时间:2016-01-05 03:00:21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大 中 小】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104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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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不学ABC,照样当接班人!”黄帅的造反让张运北他们不再多学什么“英国历史”(英语),只学简单的如“农呆伙吃面包”(毛主席万岁)等时政方面的简单会话。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造反学潮铺天盖地,安丰中学也不例外。一夜之间,课桌统统撤掉,改成用土坯砖堆砌,上面放一张门板,他们认为这样更贴切农村生活,要把课堂与农村密切联系在一起。书本知识不教了,大家一起学三机一电一泵(柴油机、拖拉机、电动机、高低压电、水泵),不但学文、学工、学农、学军、还要批判资产阶级。
中秋节后的一个清晨,天蒙蒙亮,东边刚露出鱼肚白,近处层层薄雾笼罩着整个大地。这时的张运北已经从西校出发,经过红瓦房商店,安丰剧场,来到堂子巷,东头医院,从虹桥穿过一直向东走着。街头巷口已经有做饼的,炸油条的,挑水的等人相继起床干活了。
张运北身背一长木柄铁铲,铁铲连接着草编粪筐,一大早就捡拾到大半筐狗屎、猫粪,这是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到学校是要过称上报,并予以公布的。多积肥料,多产粮,备战、备荒、为人民!这时他隐约看到对面远处也有一位背着粪筐的人匆忙地走过来,他的身体特征十分明显,就像那《小兵张嘎》里的汉奸走着鸭步,一摇三晃的,不用猜就知道是孟老夫子!不过大家背后都叫他“翻译官”,他是学校原教务处主任孟子荪,因做过国民党文职干部,现属黑五类被监督管制,在学校里刻钢板,油印讲义资料、考试试卷。只见他里面穿着夏天每天都见着的白圆领汗衫,上面还沾着黑、蓝油墨,外面套着件蓝色春秋衣,一个袖口绾着,一个袖口因衣服稍长,他将肥胖的细嫩白手隐藏于内,正好抓扶着长木柄粪铲。裤子因身体太肥胖,上面的扣子没法系好,裤腰带也只好用一根很粗的
白线绳扣着,脸上戴着圆形近视眼镜,因视力不好,看到地上有一处疑似鸡屎,就像日本鬼子发现地雷似的,他低下头,扶了扶歪在一边的眼镜,经仔细辨别后发现是几片枯草叶!由于俯身、低头,他非常吃力地喘着气,转身从裤袋里掏出一白手绢,擦了擦满头的大汗。
由于父母亲都是老师的缘故,过去张运北就与孟老夫子熟悉,张运北走到对面与他连忙打招呼:“孟先生早!”孟老夫子也点点头算是回答,刚才的一幕被看到他很尴尬。张运北看在眼里,非常老道地对孟老夫子说:“孟先生,像你这样拾狗屎也很难拾到的,狗不像人,它屙屎是挑地方的,专捡那墙旮旯、偏僻的地方屙,这不,我大早就捡到这么多了。”张运北看到孟老夫子满脸羡慕的神情,就放下草编筐栏,用粪铲主动地将自己拾的往孟老夫子的粪筐里装着,他知道孟老夫子完不成任务,是要被造反派挂牌游校批斗的。
自此,张运北与孟老夫子结下了深厚的师生之情,每天都在虹桥附近会面,把拾到的狗屎往孟先生筐里装上一点。在毕业的留言簿上孟老夫子破例为张运北题词: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孟老夫子的墨宝是一字难求,这件事被爱抬杠的宋大伟知道后,还在班上调侃张运北,说他与翻译官结下的是狗屎情!
张运北背着剩下的半筐狗屎走在安丰中学的河堤上,对面隔河的余庆庵上传来了阵阵鸡鸣声,声音悠扬、婉转;左边的塘港河也发出了挂浆机的“突突”声,几条并行的船头上都挂着五星红旗,在航行中随风飘扬,这些船都是到粮管所交公粮的,一字排开向前方驶行,很是壮观。张运北在河堤上时走时停,左顾右盼,是的,他在等蓝天云,他知道凭蓝天云是完不成捡拾狗屎任务的。
“张运北,你怎么还不过去把肥料上缴呀,背在身上臭死了!”张运北回头一看是姐姐张运茹,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捂着鼻子走过来。张运北正准备回话,突然看到蓝天云背着粪筐,像林妹妹葬花一般背着花锄款款地向这边走来!张运茹一下明白是什么回事了,看看他俩就笑着往学校走去。张运北看着早已是红霞飞满天的蓝天云,再看看她粪筐里空空如也,他迅速将自己肩上的粪筐递与蓝天云,然后再拿起蓝天云的粪筐独自离去!没有言语交流,没有眼神提示,更没有半刻的停留和迟疑。是肢体的默契,是意念的相通,更是心灵的升华!蓝天云望着远去的张运北,一股暖流腾地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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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忙假一过学校各个班级的勤工俭学活动就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了,这不,高二(3)班成立了养兔小组、排球结网小组、养蚕小组、学雷锋理发小组、木工小组等勤工俭学小组。几个平行班级都在你追我赶,每天看着学校公布的成绩红线图,都想争着要拿学校第一,看谁班级创造的价值多,卖出的价钱最高,那他们就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好班级!
蓝天云所在的养蚕小组全面告急——蚕宝宝要上山了!桑叶每天的用量比以前大至几倍,悉心护理蚕宝宝的蓝天云看它们胃口大增,再看看采过来的桑叶,刚铺在蚕宝宝身上绿压压一片,没多会儿,白白胖胖的蚕宝宝就翻身越马,变成白马王子或白雪公主了,仰面朝天,扭动着身驱,脖子伸得老长等着吞食呢!
“同学们哪,大家要想办法往安丰外围突破,可以东到大营,南到永丰,西到钓鱼,北到大岗去采摘桑叶,为班级的集体荣誉争光!” 徐老师在黑板上熟练地画出了安丰周边示意地图,她先环视了一下班上全体同学,讲着略带南方吴侬软语的普通话,一边讲,一边用手指刚画出的示意图。她个子不高,齐耳短发,皮肤白晰,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炯炯放光,配戴一副白边方框近视眼镜,显得端庄大方,气质不凡。
采桑叶是自由组合,三人组成一小组,李安主动跑过来找蓝天云,他爸爸李百锁现在是公社副书记了,他利用关系打了电话给大岗小学,让他们接待安排吃住。蓝天云的父亲最近也官复原位,担任小学的副校长了,这样就与李百锁走得比较近。前几天蓝天云的妈妈回来生气地说,李安的妈妈看上蓝天云了,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将来蓝天云嫁给她家李安,蓝妈妈当面没好意思顶撞,回来后对蓝天云说:“她不尿泡尿把自己儿子照一照,贼眉鼠眼歪瓜脸,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停顿一会儿又说:“想想上次反标的事件,我就窝火,我家天云将来就是嫁鸡嫁狗也不会嫁到李家去的!”
蓝天云听到李安说要与自己一组到大岗去,沉着脸,怒目横睁,把头直摇。站在一旁的张运北挪了挪脚步,想想可以利用这个关系再到大岗去一下,他抬起头看着李安,但对着蓝天云说:“这样吧,你带一组,我带一组,我们一起去大岗!”这时的张运北早就心往神驰,早就回到童年的那个故事里了!
第二天早晨天蒙蒙亮他们就出发了!走过纱厂大桥,沿着厂西面的一条土路蜿蜒前行。一路上公鸡、母鸡此起彼伏的欢叫着;河边的一群麻鸭,可能是夜里下了蛋,主人还没来得及收获成果,也在呱呱呱地邀功个不停;几只雪白的绵羊静静地伏在土垛上有滋有味地咀嚼着青草;最是村上院子里的几只土狗看到生人非常警惕地吠叫着,生怕由于自己的失职而被主人怪罪。蓝天云可算是全副武装,麦桔杆编制的凉草帽、军用的绿水壶、草绿色的女式军装,腰上扎着宽宽的武装带,更显英姿飒爽,凸凹有致。她左手拿着打桑叶的竹竿,上端用铁丝做成钩子,这是采摘路边矮小桑树用的,右手提着装农药化肥的尼龙袋,背上还斜挎着绿色的军用帆布包,背带上系着白色毛巾特别引人注目。
前面到了王许大队,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由三根竹子绑成的单行小桥,河面不宽,但水流很急,一片树叶飘在水面流着流着,一个翻滚就不见踪影!周大全见此情景,就很想在女同学面前露一手,他手里拿着竹钩起平衡作用,再将小组的几只布袋一齐搭在上面用手抱着,很从容地顺着竹子的凹槽走了过去。蓝天云是前面张运北搀扶着,后面周大全保护着才走过去的。最可笑的是李安,别看他长得猴精,但就是天生的胆小如鼠,他试走了好几次,别人搀扶、推搡也不管用,最后没有办法,他只好弯下身子,手脚并用爬了过去!随着李安身体的蠕动起伏,神情的紧张慌乱,周大全笑得前磕后仰,指着李安说:“你是我们今天遇到的最和善的一条狗!”站在桥边整理桑叶的蓝天云见此丑态,也手捂着口低声地笑着。
中圩圣家过后,他们看到一大片绿油油的桑树长在一庭院里,桑树不高十分便于采摘。而家里门关着落了锁,他们几个人喜形于色,迈开步子就往里钻准备采摘。不想冷不丁从院子的侧面狗洞里窜出一条大狼狗,怒目圆睁,伸着血红的长舌头仰天狂吠,两只前爪随时准备扑向来犯之人,真有一狗当院,万夫莫入的气势,他们只好眼睁睁看着一院碧绿水嫩的好桑叶而兴叹,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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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郭建光”、“阿庆嫂”和大岗小学的校长后,张运北、蓝天云和李安都来到教工招待所。由于几年间没有来往,加之步入青年,大家少了几份幼稚,多了几份成熟,彼此之间存有陌生感,通过交谈知道他们也是“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在校长联系的桑叶林,他们下午很快就采摘到六大包碧绿的桑叶,晚上又招待了丰盛的晚饭,让他们体验到大岗小学领导的热情与好客。李安还主动打电话给他爸爸,让公社的小轮船明天开到大岗来接他们回去。临进各自房间前,蓝天云不经意间在张运北的膀背上轻轻地噌了一下,张运北像触电般哆嗦了一下,
并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沿着大岗轮船码头河堤的东侧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街上路灯昏暗,时不时一两个人穿行其间。张运北在前,蓝天云低着头,手指绕着长辫不好意思地跟着。走到河堤尽处,一轮明月把大地照得如同白昼,近处河堤的柳树低垂,枝条上几只知了不停地欢唱,月光从枝叶疏漏处倾泄,把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这时的蓝天云想到与张运北相处多年,从不懂事的孩童进入青年时代后,两人反而生疏,接触少了。双方在路上碰到的时候,彼此好像有很多的话要说,但双方都能从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中,读懂对方,领悟深意。是的,不是听到李安妈妈说将来的事,她是不会主动约张运北到这里来的。远处河面上停泊着几艘渔船,每艘渔船上亮着一盏马灯,映照在河面,灯光一闪一闪,泛起的涟漪将灯影折射变形,亦真亦幻,美轮美奂煞是好看,微风吹拂,白色的芦花迎风垂摆,像一支潜伏在河边的卫队,在暗暗地为他们站岗放哨。
蓝天云抬起雪白的右手压一压狂跳的心尖,红着脸对张运北说:“你知道吗?李安妈妈开玩笑说,长大后让我嫁到她家去。”张运北听后大吃一惊,心里蕴藏多年的爱慕之情一下子被推向心头,躲都没法躲避,他的脸色变得复杂了,心有点往下沉。他抬起左脚像是擦掉鞋底下的污物,然后激动而又带着抑郁地说:“人家现在是公社干部了,女攀高亲嘛,应该!”蓝天云气得抬起玉手直拍打着张运北:“到这个时候你还开玩笑!”张运北长呼了一口气说:“你要我说真话?那好!我也要我妈妈到你家去说亲,马家来抬,我也抬!”他学说着平时听的《梁山伯与祝英台》里的戏文台词。蓝天云呶着嘴,笑了笑低着头说:“这还差不多!”两人就这样你对着我,我对着你。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鸟的惊飞,打断了他们的沉默,田埂上有一捕捉黄鳝的人打着手电筒,光照和声音将芦苇荡里的宿鸟惊起。
张运北心潮澎湃,少年时期的亲密无间,纯真友情和玩耍游戏,像电影在脑海里一幕一幕地放映,想到揭开薄床单看到她的一霎那,张运北情不自禁地上前抓着蓝天云的双手,近距离的把蓝天云细细打量:丹凤眼、瓜子脸、皮肤白皙、细腻、鼻子上有几颗浅浅的雀斑,手臂上绒绒的细汗毛由于紧张一根根突地竖起,白衬衫裹着坚挺的胸脯,像两只狂奔的小兔蹦着、跳着,张运北好奇地伸出双手去迎合,准备将小兔捧在自己的手心里。蓝天云一闪腰身,飞快地用双手挡着他的双手,四只手就这样绞合、纠缠着,慢慢地变成小手牵着大手。此时的张运北心绪仍不能平静,老想把手伸到向往已久的神秘之处,蓝天云总是很理智的把他的两只双手降服,在自己的纤指玉臂的港湾里乖乖地掖着、藏着。他呶着嘴试图捕捉住蓝天云的香嘴红唇,但都被她侧身抵挡。她细声慢语地对张运北说:“不要猴急,等到该给你的时候,我自然会给你的!”。
回家后的一天傍晚,晚霞满天,大地铺满金黄色,张运北走到蓝天云房间的窗户下,轻叩窗户,将两页信笺纸递过去,蓝天云看到上面写着一首诗:《理智·意念》 :
你理智的躲避
平坦大道上铺满的深情
月色融融
昨日的雾霭
孕育今天的晴朗
我们不再回避月光的殷勤
我不能无度地压抑
那悄悄溜走的意念
施展一下扭曲的双臂
于无声中揽住一个新奇
芦苇花开 芦苇花开
我们两手空空
你不断拾掇着那份矜持
我无心领略那月光下的朦胧
来去匆匆 来去匆匆
缱绻的情愫
你一味冲淡浪漫的蜜意
我们沐浴着月光
披着一身银装不觉得疲惫
聆听彼此心跳
感悟彼此情愫
不要天长地久 不要海誓山盟
此刻的世界也只属于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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