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




燕山的雪自不必说，我认为

再小的雪也要称作大雪

大于人间的落叶、屋顶，屋顶上的炊烟

大于一个人的冷暖、饥饿、哭笑

内心的山河，大于一个人的

赴汤蹈火

大于一辆汽车的挡风玻璃

大于两扇防盗窗的距离

大于一座高楼的孤独

甚至大于敲响的木鱼和丧钟

……

一场大雪，大于冬眠中青蛙的梦呓

雪地中豹子的窥伺

大于候鸟与留鸟的一双翅膀





一场雪落下来

去年与明年便已模糊

一场雪落下来

便注定大于一个冬天




◎雪落在屋顶上




落在屋顶的雪，把自己与一场雪

分隔开来

它自顾自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它呼吸急迫、脚步很轻

像一个梦境


落在屋顶的雪身子倾斜

它有时不得不抓紧一根茅草

我们有时听见它过于用力

踩响了一块瓦片


落在屋顶的雪其实都是虚拟的——

只有明月来相照

只有一只小鸟拍拍翅膀飞走了

只有一粒霜小声地鸣叫

只有我的一颗泪

顺着屋檐轻轻滴落





◎听雪





被人忽略的空虚

这轻，这苍白，这废墟中的废墟

把时光拉长，几根弦纵横错落

微凉的手指轻拂

不是大雪压断了树枝

不是野兔的呼吸

不是行人的一行足迹

不是一剪寒梅傲立

也不是北风的呜咽、低吼或狂啸

只有雪的声音冷若冰霜

只有雪的声音冒着丝丝热气

只有雪的声音如此空虚





听雪之人胸怀辽阔

可放置千里积雪、千年古琴

可一片雪花的声音，只有另一片雪花

才能听懂







◎雪落无声






雪落

鸦雀无声

一场雪就是一场无声的记忆

每一片雪花，都是冰封的言辞

包裹我的诅咒——



几十年前的那场雪拒绝融化

几十年前的那场雪像一个破碎的月亮

覆盖人间

父亲在蔡家站下了火车

冒着风雪趟过四十几里的皑皑雪路——

没膝深的雪没有声音

中途的一口枯井没有声音

雪 落 无 声

父亲的深陷也无声

他心底的恐惧也无声

他一次次的跌倒和爬起也无声

……



直至父亲推开家门

那“吱呀”一声

还在今年的雪里埋藏

轻轻拍打着我心中的诅咒







◎雪夜夜行人




夜行人不是夜归人

夜行人踏雪无痕、四海为家

夜行人，提一把明晃晃的单刀

把一场雪追出老远




可雪粒子越砍越多

像天下大乱时四起的盗贼

一点点

把黑夜掏空




或许，夜行人只是把一场雪

深一脚，浅一脚地

引向梁山




夜行人不敢停下自己的脚步

天地已如此混沌

自己岂能酣睡




或许，在这个深深的夜

除了风雪，再无行人




◎在禅寺，雪花突然很忘我





老和尚高枕

小和尚把一尊木鱼一声声敲，在禅寺

一场雪跌跌撞撞

忘记了它的前世和来生




雪，落了一层又一层

一瓣雪花的开与不开，一瓣雪花的

起伏，都是恍惚




就像每一瓣雪花中都有一座禅寺

每一瓣雪花中都端坐着一尊佛

每一座禅寺里

都有经年的积雪，一片一片

敲响木鱼





◎今夜雪落在桃花庵里





我不知道今晚，一瓣雪花能否揉开

桃花惺忪的睡眼

能否，把一枝桃花的热情点燃




其实，桃花庵里并无桃花

并无春色烂漫

只有江南四大才子的唐解元兄

只有我们中国的第一个房奴

把酒狂欢




今夜，雪落在桃花庵

世界广大呀

这大把的纸钱纷纷扬扬

到底在哭谁





◎在山上，一场雪下得肆无忌惮





我不知道，一场大雪为何要跟一座山过不去

一场大雪义无反顾、咬牙切齿的样子

让天地动容

就像一场黑暗，遮住人们的双眼

就像汹涌的波涛，不停地撞击礁石




在山上，一场大雪下得肆无忌惮

一座山没有退路

一座山抱紧石头，不说话

一座山，索性把一场雪披在身上




在山上，一场大雪下得肆无忌惮

就因为有春天

在后面为它撑腰吗？





◎在禅寺听了一夜雪声





你这厮好有雅兴

才钓完了一江寒雪

又跑到禅寺倾听一夜雪声




你这厮是个不安分的人

你挑起红尘的喧嚣

你让一草一木吹起呼哨

你在一个人的心里擂响大鼓

如此，你才能听见安静的雪声

才能，让一场雪从远处赶来

从很深的岁月里，冒出来




你这厮

让一片一片的雪

落在禅寺，敲打着尘世之人，你却

无动于衷





◎雪让大地烧起来了




一场雪

以温柔的方式占领，修饰

世界的棱角。其实

除了大地，一场雪真的无处可去

其实一场雪，真的像一群扑火的飞蛾

一场雪，就是人间的一场宿命




大雪不是一个决绝的人

怀抱泪水，去

封山、封河、封门

封住所有孔隙



一场雪下来，天就黑了

人们不得不

掏出内心的灯盏

与一场雪，共同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