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福是村里的五保户，他爹娘死的早，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他小时走到谁家，谁家妇女都看他可怜，给他口吃的。那时谁家也不富裕，都是粗茶淡饭，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一年四季，他都睡在生产队里的牛棚里，夏天蚊子多，但冬天那儿暖和。
他没上过学，8岁就开始下地干活了。生产队长分配活时，大部分时候把他和妇女们分在一起。
慢慢地他长成了大小伙子，他干活从不惜力气，生产队就是他的家，队长、会计就是他的家长。分他的活再苦再累，从没有过怨言。
有好心人给他操心提亲，婶子大娘们就你拿来丈夫的上衣、她拿来儿子的裤子给他武装上，怕人家嫌他没文化，队长就找来两个钢笔帽给他别在上衣上。
相了几个对象，都是人家才开始看上了人，一问是个孤儿，家里又没房子就不同意了。队长说，谁说有福没房子，队里的牛棚都是他的。只要有人愿意跟他，我把我家的前院许给对方。
后来就再没人给他提亲了。但村里妇女们看他的眼神，都满含同情和可怜。
生产队解散时，大家一直举手同意，给有福留下了两间牛棚住。
他有过一个相好，是村东的寡妇金英。
金英的丈夫得重病死了，扔下孤儿寡母的娘俩个，她的儿子才四岁多。有福经常偷偷地帮她，春天晚上把粪给她运到地里，秋天晚上帮她把玉米掰了，把玉米棵砍了，再把地挖起来平整好。金英知道这些都是有福干的，他怕人家说闲话，都是晚上干的。金英再看他的时候，眼里就充满了柔情和羞涩。
这天晚上，金英大着胆子敲开了有福的门。
看到她站在门外，有福局促地不知如何是好，轻声说：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金英也有些不好意思。
看我住的这地方，太乱。
咱平常人过日子，还不都这样。说着她向前迈了两步，依向了有福的怀里。
有福说：金英，别这样，这样传出去，对你不好。
你不说，我不说，只有天知道，它又不会说。她紧紧地搂住了有福的腰。
这样对你不公平，咱俩个要好，我就明媒正娶你。
不可能的，我娘家不容许我随便改嫁，说让我给没成上家的大哥换亲。今天是我愿意的。
有福用那双有力的双手把她抱了起来……
农忙时，村里每家都请有福当过帮工。他还是像在生产队干活一样，从不惜力。
三年后，金英真的改嫁了，给哥哥换了个离婚的女人回来。
从此，有福的脸上没有了笑容。
他的头发好像一夜间全白了。
不知从何时起，他嘴里经常哼着什么调调，有些自我陶醉的样子。
别人听见了，问他：有福，是不是晚上梦到金英了，唱的什么，这么高兴。
过去有人这样问他，他总是怒气冲冲地吼道：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这张臭嘴。现在再有人这样问他，他嘴角里露出一丝笑容，有时还点点头。
有福老在了他住的那两间牛棚里，临走时，他把那时常哼的调调哼出了声，哼的抑扬顿挫，缓慢、忧郁。好像诉说着他内心的哀怨。人们感觉这调子怎么有些耳熟。
他是不是怕死后，没儿没女没人给放这曲子，心里想好了，用这样的方式给自己送行。
送他走时，村人特意用大喇叭放了他喜欢哼唱的钢琴音乐大师肖邦的《葬礼进行曲》，那声调如泣如诉，村人们感觉到，这回比每次听到都使人伤悲，人们都想起了有福不易的一生和他生前的好。
有福这辈子惟一出了一趟远门，那是县城边上的火化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