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坚守
- 作者:晚秋 更新时间:2015-12-01 03:21:48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大 中 小】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722次
清晨,不远处传来几声鸡鸣,我从睡梦中醒来。母亲从门前走过,步伐很轻。一会儿她走进来,摘下草帽放在一边的桌子上,转身拿起梳子对着小小的圆镜梳头。她留的是蓬松微卷的短发,隔段时间会去烫一次头发。随后她又出去了。我还没看到父亲的身影,他应该去园子里忙活了。他们总是起得早。
白天,父亲在树下拿着锄头除草,挥汗如雨,有时背施肥箱将化肥施入土壤。母亲挑着水桶去水塘边挑水,也会在菜畦劳作。他们总是一副很忙碌的样子。而我蹲在一旁用树枝挖泥土,玩腻了就去爬树,又爬下……空旷的园子安静得可怕,也很无趣,远没有几十公里外家住的那个小镇热闹。夜晚,没有电视,没有电灯,林间传来的虫鸣,如泣如诉,叫着一种寂寞。母亲煲中药给我喝,还要帮我搽药膏。父亲坐在椅子上看报纸,桌上点着蜡烛。我躺在床上拿着手电筒晃来晃去,光在哪里我就看着哪里。我和父母也很少说话。床的角落静静躺着一台坏了的小收音机。
这是我七岁那年在山中果园度过的一段平常的日子。翻越一座山,走过数光阴。当如今身在异乡的我,收到父亲寄过来的大袋柚子时,在安静的深夜,我会想起故乡一年四季飘着的柚子花的芳香,瞬时遥远的影像也会在心间鲜活起来。
那年皮肤全身过敏,山里空气好,父母就把我带去住了一星期。从那开始,我对这片不太熟悉的果园便有了一段记忆。也并非因为美好或者喜欢,只是对于年少的我来说,它是一个有别于山外的未知的世界,这跟我平时熟悉的生活环境、对周围的感觉很不一样。而在那以前,我也一直跟着奶奶,平时很少跟父母接触,只知道他们早出晚归。因此那次短暂的山中生活,让我对于父母的忙碌和日常,也有了细微的认知。随着岁月的流逝,有关山中那片绿林的点点滴滴,也慢慢丰富起来。
每天清晨,父亲都会骑上自行车出发果园,车尾坐着母亲,然后忙上一整天。夜色降临,才踏着月光的影子回家。这里原来只是一片未被开垦的山谷,被一脉连绵的青山环绕包围着。当年母亲嫁给父亲后,他们一同辞去了外地的工作,回到老家重新面对土地,在山谷上种上了不一样的绿色,那是有生命力的,从此给我们家带来了信心和希望。也就是这片将近上百亩的果园。
从山中果园通往山外的公路,要走好长一段连续陡峭的泥土弯路。路一边傍着高山,一边是更深的谷底,偶尔能听到淙淙的流泉声。这里也能通车,但只能小心翼翼地开。而除了我们,一般也不会有外人或其它车辆进来。果园里有一间土砖房,靠近路边,也就是我7岁那年住过的房子。屋里放着一个简易橱柜,几张旧桌子,墙上有贴挂画。房子旁边的树下,拴着一条狗仔。到了柚子收成的季节,父母就要搬到这里来住,守护那来之不易的果实,也为了防备外面的人入山。
从我记事起,父母的话题基本上离不开果园,摘花授粉,施肥除草,盘算收成,联系客户等。果园里不仅种了柚子,也种了橘子、橙子、香蕉、石榴……还开辟了一片空地,种上了蔬菜,有番茄、韭菜、丝瓜、苦瓜等,养了一些鸡、鸭。每天傍晚回家前,母亲都会摘好菜带回家,第二天一大早就挑到附近的菜市场去卖,用来贴补家用。当那些鸡、鸭养大了,也能卖个好价钱。
这里一年四季都弥漫着柚子花的芳香。而随着季节的轮换,山中所呈现出来的丰富有层次的美,也会让你流连忘返。阳春三月,父母又有得忙了,他们要去果园里摘掉一些柚子花,只保留部分,不然会影响结果。我喜欢洁白的柚子花,油亮翠绿的叶片托着成簇的花骨朵,挂在枝条顶端,饱满通透。无论花期或长或短,她都会尽情绽放她的美。父亲在树上仔细地摘花,时不时地用衣袖擦脸上的汗水。我们三姐弟放假了,也会跟着去,但基本上是来玩的。这里成了我们的游乐场,我们在这里打打闹闹,淘气的弟弟在树林间跑来跑去。
到了深秋时节,柚子成熟了,美得更加动人。站在高处望去,眼前铺开大片绿色的地毯,上面点缀着明亮的金黄。那是形如葫芦的金柚,慵懒地在纤细的树枝上垂吊着。到了摘柚子那天,我们全家老小一起出动,父母也会多请几个大人来帮忙。平时寂寂无声的果园一下子热闹了。大人们边忙活边聊家常,聊到有趣的事也会突然发出大笑。摘柚子时,把箩筐放在树下,用剪子剪下柚子扔进箩筐,装满后大人直接从树下挑走,挑到停放在路边的拖拉机旁,再把柚子往车厢里倒。装满后由父亲开出山,开到大马路上,开回家。
每次出山都要经过那条连续陡峭的泥土弯路。拖拉机装满了一车的柚子,几个大人在后面跟着。行至有陡坡的路段时,他们就要上前把双手放在车尾盖上,吆喝着用力助车子开上去。不然车子上不去,甚至有后退的危险。直到开到大马路上了才是安全的。每次入山经过这条路时,我总习惯性看看旁边深不见底的山谷。当车子飞快下坡时,也会提醒我看看这段坡路,瞬时会有一种莫名不安的情绪。而每一次父母入山,黄昏时我都会在屋后的小路上,等他们回家。直到路上出现熟悉的身影,离家越来越近。
父母选择了在土地上扎根,那意味着他们的命运,也交付给了这片土地。我们家的生活来源基本上来自那上百亩的柚子,所以柚子能否卖个好价钱,于我们家而言至关重要。但也并非每年都有好收成。
有一年,原本可以卖个好价钱的柚子,却被一个恼人的雨季摧毁了。批发商先是来我们家看柚子,满意后也交了定金,料想第二天开始便逐日下大雨。之后那人连定金也不要了,再也没来。接下来连续几个月,柚子价格一路往下跌,仍无人问津。柚子也成片遭遇病毒式感染,腐烂了很多。父母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到处找人咨询。母亲几乎每天都要去一趟柚子间,挑着箩筐去,然后把烂掉的柚子一个个挑出来往箩筐扔,往垃圾场扔。这意味着一年多的汗水和心血付之东流。那段时间,父亲经常坐在一边,眉头紧锁,低头无语,大口大口地抽烟、吐气,有青烟漫过他的头顶,沉重的呼吸却依然。母亲说话也不像平日里那么大声了,显得无力和低落,也不像小时候那样,经常去做头发了。家里顿时陷入极度的困窘。期间她去了外地,打了一段时间的短工,又回来了。而父亲也用拖拉机多接了一些活儿干,为了填补家用。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离开,依旧坚守在这片土地上,虔心俯首,倾注了大半生的生命时光。
岁月在向前,我们慢慢长大,也离开了家乡。而父母,依旧在山的那一边。一个冬天,我回到了故乡。一大早就坐上父亲的摩托车去了果园。一眼就看到那间旧房子,在诺大的山林里孤零零地立着,墙壁上也有了斑驳的痕迹。
和父亲一起去果园走走,穿过大片绿林后眼前现出另一片浸染着点点新绿的灰土地。而在我的记忆中,这里原来是成片高大、壮硕的柚子树。我问父亲,以前那些树呢。父亲说,树也会老的,老了就结不出果来了,前段时间倒掉了……我无言。我也从未想过它的结局。我只知道,它虽一直静默,但它始终以生命中最美丽的姿态站立着。即便严冬酷暑,风霜雨雪,它都无所畏惧,怀着满满的希望和朝气,叶片上始终散发着动人的绿色的光。眼前的是一株株幼小的柚苗,看似纤弱禁不起风雨。不过,当阳光轻洒在小小的叶片上时,我看到了新的生命的光泽和力量。
父亲现在不开拖拉机了,自从出过一次小事故后,母亲就坚决不让父亲开了。也因为他有一只耳朵听不见,现在带了一个耳蜗助听器。他蹲下来细致地检查幼苗的生长情况,有呵护孩子般的温暖。我注意到他微秃的头顶。在这空旷的土地上,我感觉他变小了很多。跟小时候记忆中的他有些不一样。这片山林,他还经常来。我想,父亲与果园,他们都是能读懂彼此的语言的,也见证了对方被时光打磨后留下的痕迹,记录了每一抹淡淡的喜悦和忧愁。
故乡是金柚之乡,以前种柚子的人很多,如今很多山林都空了,人也越来越少。但父母还在坚守着,他们不愿意离开。
那次离家时,父亲特意绑了一大袋柚子让我带出去,他绑得很仔细,知道我爱吃。现在每到柚子收成时,他总是打电话过来,要我给他地址,说要寄出来给我。
如今在异乡看到超市或小摊贩上的柚子时,我会突然有一种异样的失落,仿佛丢了一件自己心爱的东西。当然也并不全因为它。只是觉得,很多事情,原来是会随着岁月的脚步悄然变迁。有一天蓦地发现,你只能隔着一段距离,就这么远远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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